而梁珩如今连补偿的机会也没有。
或许他是想到了魂归汝阳的先师沈矜,或许他面对文家老小与沈育之时,没有一刻不愧疚懊悔。
大约是瓷盏一类砸到殿门,一声破碎的巨响。
疯了一阵后,安静下来。
信州趋步入内,听不见梁珩的声音,过得片刻他以前襟兜着一堆摔碎的瓷片出来,看了沈育一眼,往配殿去。
养室殿的配殿一向门户紧闭,无人进出,门上挂着铜锁。沈育留心过几次,不知里面关着什么,眼下信州两手兜着碎瓷,钥匙挂在腰边,站在锁前又看了沈育一眼——意思很明显了,让沈育给他开门。
配殿内无光线,开门时激起一层灰。进深三间,四排莲花础梁柱,偌大的空间堆满弃用的物件,大都是碎瓷破砖瓦,被摔砸变形的铜炉灯盏等。间或几只箱子。
信州将碎瓷盏扔进杂物堆,当着沈育的面打开一只木箱。
陈腐的墨汁气味与发霉的纸灰迎面而来,停留在麻纸上是支离破碎的尖叫。
沈育顷刻间就明白禁殿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为了隐藏起皇帝见不得人的绝望与癫狂。
沈育想起天禄阁那张被梁珩抠得指痕遍布的案几,想不通梁珩怎么会变成这样。接着他在另一只箱中看见了两样物件——一样是个四四方方的金坨,其上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龙形兽钮,另一样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木牍,与金玺并放一处,木皮的积灰变色。
沈育静静拭去薄灰。
纵使高楼风缭乱,浮云尽头是吾君。
梁珩抱膝坐在养室殿窗前,砖石地板冰凉。稀薄的日光透过菱格,刺绣般在他脸颊上交织出阴影。
颓丧与疲惫都安分潜藏在皮肉之下,缓慢吸收进血液,流回胸腔。这一过程完成后,梁珩就能短暂地恢复正常,信州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并且作为一个哑巴忠实地陪伴左右。
有人慢慢靠近,窗下映出他的影子。
梁珩以为是信州,直到沈育跪在他身边,一手覆上他膝头。
“……”梁珩盯着沈育双眼,迎着光线,他的眼睛剔透澄澈,如同山泉,“我很少这样的,你别怕。”
沈育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收起了这段时间里令梁珩束手无策的尖刺。
他靠得很近,轻声问:“这是什么?”
梁珩瞥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但他刚发泄一通,此时脑中空空如也,反应也慢了一拍:“是……是金玺。”
继而他想到,沈育怎么会发现金玺?
“我初回望都城,邓飏告诉我,”沈育覆在梁珩膝上的手,力道不大,却令他无法侧身回避,“金玺为窃国之贼所盗,王失金玺,令无所出,朝政一时瘫痪。可是今天我却在王寝殿侧畔找到金玺,请您告诉我,难道是窃国大盗又将之归还了回来?”
梁珩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我原来也这么想的……谁知他们都不在乎呢?”
他伸手碰碰沈育的肩,见他终于不躲了,又谨慎地将自己塞进他怀里。“对不起。”梁珩掐着沈育肩膀,像要撬开他的外壳,剖出血淋淋的真心。
怀中的脊背如一道瘦岭,沈育手掌慢慢摩挲:“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什么事?”
“配殿里的杂碎。”
“……”
“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沈育随意似地问。
梁珩坐直了,盯着他双眼。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