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沈右都,试问在堤坝上蛀一蚁穴,即使再渺小,岂非一溃千里?家父辞官以避纷扰,若是开了你的特例,则麻烦事又要源源不断找上门。”
“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适逢朝政疲敝,文公当仁不让……”沈育一手背在身后,冲梁珩比个手势,指指院外。
梁珩立刻领会,起身悄悄退出前厅。一个随侍罢了,文公子并不留意,依旧与沈育言语纠缠。
南亓的家宅,正屋都在堂后,料想作为一家之主的文尧,应是居住在正屋。沈育想得好,他且拖住文公子,让梁珩打文尧一个措手不及,想当初段博腴称病不朝,被梁珩戳穿在家,翌日也不得不尴尬地重拾政务。
绕过游廊、亭庑,文家并不算大,方寸之地收拾得体面。
到得后院,忽然一庞然大物充实天地,四四方方,五面光滑如镜,反射日光令人眼花。
竟是一座铁造的方箱!
梁珩看得呆住,没见过这等古怪玩意儿。铁壁沉重嵌入土地,四面严丝合缝,没有一处接口。梁珩惊叹上前,手指摸过,壁上传来一阵金石战栗,发出隐隐声响。他附耳贴去,听见那声音是从箱内传出,断断续续,仿佛这铁箱拥有生命一般,正发出衰老的、濒临枯竭的喘息。
“客人不能到后院来!”
文家的下人大惊失色,匆匆赶来将梁珩从铁箱边推搡开。
“等等,我……”
下人力气极大,且十分紧张,连推带拉,惊动了许多人从檐下出来,聚在后院,以敌视而排斥的目光包围梁珩,让梁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赶快离开!”
“我们不接待客人!”
“太无礼了!”
一串脚步疾走过桐木地板。“放肆!”沈育的声音劈开人群,寻到梁珩,将他带回身边,同时他也看见了那座格格不入的巨大铁块。文公子站在廊前,十分伤感的模样。
那铁块发出几声咳嗽。
包围梁珩的下人登时忙乱起来——“快准备茶水!”
“小厨房温着的午膳,赶紧拿来!”
众人簇拥着铁块,将两菜一汤喂进铁块口中。
“在下也很久没有见过家父了。正因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见不到父亲,三宦才会相信,”文公子木然地说,“相信家父完全失去了价值,已无法为任何人效力。我家因此得以保存。”
铁块四面八方反射着光线,照入人眼,针刺一般逼人落泪,释放出拷问魂魄而痛彻心扉的力量。
回宫的路上,沈育不得不牵住梁珩行走,以防他一头撞宫墙上。
从文家出来,梁珩就失魂落魄,沈育有些担心,看他几次,发现他发白的嘴唇翕动着,不知在念叨什么。
谁能想到,为了表示避世的决心,前任尚书令文尧大人,竟造了座铁屋将自己关起来。别说开窗透气,那四壁以铁浆灌注,连只飞虫都钻不进去。
人力有时而穷。纵使权力通天如万民之君王,面对一个亲手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人,也无可如何。那铁屋就是文尧扇向灵帝梁玹父子的一巴掌——皇帝可以命臣死,却无可使人活。
第61章 白骨戒
到得养室殿,信州独自等在外面,想必是寻了个机会将思吉等人支走,见到沈育携着一铁甲卫士上阶来,卫兵摘了覆面,现出梁珩的脸。他的面色已从苍白涨成通红,一言不发进殿去,居然将二人都关在门外。
立刻,里面传来摔砸踢打的动静。Y。U。X。I。
这是怎么了?信州看向沈育。
沈育想不到这场没有结果的拜访会带给梁珩如此大的刺激。尽管他自己也承认,为那铁屋所震撼。天大地大,画地为牢者最大,梁珩也拿文尧没办法。
但文尧落到这步田地,与先帝对三宦胡作非为的纵容绝脱不了干系。若非三宦掀起党锢之祸,这些清流老臣何至于自绝以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