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不敢怠慢,领了命令退下。
邓飏道:“您怀疑是牛禄下的毒?”
梁珩冷冷道:“你家与牛园挨得近,说不定不小心被他得知了育哥还活着。一旦牛禄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族叔牛仕达,而牛仕达一定会告知童方与仇致远。宦官眼线广布,谁都有可能下毒。可笑,今日我试探仇致远,竟被他骗过去,以为他并不知道育哥的事。”
邓飏却不明白:“可为什么?牛禄或许有理由憎恨沈育,宫里那三位又与沈育有什么过节,非要致他于死地?”
“太监们相互勾结包庇,互为爪牙。沈公杀单光义,惹了蠡吾的单官,为何远在望都的仇、童、牛三人要在先帝跟前怂恿拱火?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他们很懂得这个道理。一个宦官如何能与朝臣相抗衡?结合整个阉党的耳目、门路,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邓飏不寒而栗,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梁珩宁愿偷摸出宫来看沈育,也不愿封个近臣带在身边。不在人前露脸尚是这个下场,若真是与三宦针锋相对,沈育一个罪臣之子,无官无爵无靠山,那真是任人鱼肉了。
“也可能,”邓飏试图让局面轻松一些,“可能是个误会,真是吃错了别人的春/药,不一定就被太监的眼线发现了。这才进城几天啊。”
说完邓飏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把这蠢话塞回肚子——春/药只会在两个地方出现,花楼与夫妻卧房,哪怕真是邓飏府中有下人乱搞,怎么会把药混进客人的水中。
他家中也根本没有女工!
“不管是不是太监,总之有人存了戕害之心,育哥待在你家已不安全了。”
梁珩望向厅堂阶前院落,严霜结枝头,黑夜园中亮着灯盏,光晕微弱而冰冷。下人们陆续搬来许多冰块,堆积在角落,棱角坚硬,堆成晶莹的小山。
富人家常在冬日储冰,以备来年夏日解暑。
医官有指挥人打来井水,镇在冰山中,几乎发动了邓家所有盛水器,约莫百余桶水齐齐倒映出望都城上方的星空。
前院一时寒气四溢,星光闪烁。
“这是要做什么?”邓飏问。
梁珩也莫名其妙,知道看见医官将沈育抬出来,一张篾席铺地上,让他端坐着脱掉全身衣服。梁珩从前抱着沈育睡觉,隐约知道他的身材,然而背影看上去十分精瘦有力,依然超出他的想象,顿时有点血气上脸。
邓飏直呼:“不对啊不对!麦先生,你怎么叫他冰天雪地里赤条条冻着?这没病也要冻死啊!”
是啊!梁珩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医官堂下高声说道:“不仅要脱衣服挨冻,还要用一百桶冰水浇灌全身,冻死过去才叫好!”
邓飏:“……”
梁珩:“……”
“他他他,”邓飏艰难启齿,“他果真是在救沈育?”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梁珩茫然道,“我以前生病都是找他治的,难道如今连麦先生也成了仇致远的走狗???”
两人举棋不定,医官那厢已经开始了,两健壮的仆役抬了桶冰水兜头倾倒沈育全身。沈育背对厅堂而坐,不知他是清醒还是迷糊,立时头顶便冒出一股烟气,宛如灵魂升天。
“真要这么做?!”梁珩忍不住。
沈育不知是听见他的声音还是怎么的,身形摇晃一下。
医官回道:“不浇满一百桶,前功尽弃不说,还会寒疾加重!”
一桶接一桶灌下去,冰水盈满院中飞石路面,寒天里结了一层薄冰,冻得堂上两人瑟瑟发抖。再看沈育,原本正常肤色的脊背,仿佛刷上白霜,冷水浇头也不再冒烟,人气已散尽了似的。
“这不行啊!”邓飏叫道,“要死人的!”
梁珩:“再……再等等,不能前功尽弃。”
邓飏:“你看他都结冰了!”
梁珩:“我知道。”
邓飏:“你看他都不动了,他已经冻成棍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