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蔻换了身短装,看布料是用董贤的外衫改制,又戴了顶斗笠,以遮挡赶路的风沙与烈日。
勤恳的老马甩开蹄子小跑下山道。沈育坐在车辕上一言不发,丁蔻撩开帘子看一眼,将斗笠扣在他头上,安慰道:“也可能是想多了。这人在山里待久了,离群索居,就容易胡思乱想。”
沈育没回头,点点头。
他又想到穆济河,就算事情真如董贤所料,有穆济河与度师父在,或许不至于太坏。
太坏又能有多坏?
下午换班,丁蔻驾车行得慢一点,沈育和衣卧在车中休息,各种念头倏忽闪过。
先斩后奏,好歹不是抗旨不遵。皇帝远在望都城,也拿沈矜没有办法,顶多是感到威严扫地,诰书将人训斥一顿,或者贬谪以示惩戒。单官若要发难,可能利用他在汝阳郡的势力,给沈矜的治理工作找点难题,也可能向皇帝告状,而皇帝也无奈。
还有别的可能?沈育又想起王城盛传,马贺马师是被太子珩找来流氓,套麻袋揍了一顿,颜面扫地离开望都。
难道单官也要耍流氓,找人暗杀沈矜?那么有穆济河在,应当不成威胁。
想来想去,事情似乎都到不了太坏的地步。分明应该感到安心,却不知为何,沈育心跳一直很快,仿佛有什么危机被他忽略了。
星夜兼程,累得马匹口吐白沫,天边终于冒出锯齿似的城墙垛。
黄土夯实的官道通向城门,远远望去,城下排起长队,逐个等待检查。
两人将车停在远处观望。“怎么了?在查什么?”沈育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去看看。”丁蔻摘了斗笠,交给沈育戴上。
她到队伍前面,询问后归来,一个字没说,先做了个动作——压低斗笠草檐,遮住沈育面孔。
沈育:“……”
草檐挡去视线,丁蔻声音放得很轻,掩饰不住震惊:“弟弟,城外贴了告示,在抓你。”
这话听上去真如白日梦一般,令人一头雾水。沈育设想过很多情形——父亲失势、城中动乱、府衙瘫痪——唯独没想到自己头上。不,这本来也没有分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抓捕沈育也许正意味着沈矜出了事。
“快离开这里,”丁蔻表现得镇定,抓沈育的手却出了汗,“被官兵发现就完了。”
沈育纹丝不动:“我爹可能……”
静了一会儿,丁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必须回城,”沈育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好像和外界隔了一层纱,精神在震惊与恍惚间飘移不定,“我一定得回去。”
丁蔻驾着马车排在队伍里,缓缓挪向城门。墙上贴着一张人像,画得十分肖似。
“车里什么人?”
“没有人,是空车。”
“你的脸,抬起来看看。”
“官爷,我是女人。”
“回城怎么驾一辆空车?”
“走亲戚呢,我住在濯井坊,巷子最里边的小院子就是。”
城内气氛不同寻常。所有人低头走路,不闻声息。马车轱辘滚过街面,成为唯一的响动,异类一般拐进濯井坊。
长时间没有打扫,风雨摧毁了原本整洁的院落。丁蔻跳下马车,帘子卷起,车厢里果然是空的。车轴之下,木轮缝隙里钻出来一人,竟然是蝙蝠似的一路倒挂进了城。
“接下来怎么办?”丁蔻忧心忡忡,“去找你爹?还是先联系上小晏他们?”
沈育摇摇头,示意丁蔻附耳去听。隔壁院落没有一丝生息,平时晏然母亲独自在家,时不时会因病情咳嗽,或者有家务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