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与穆济河被叫到沈矜面前。厅堂的炭火仍噼啪作响,屋中暖和隔绝阴雨,沈矜搁了一壶茶在火炉上煮着,热气还在酝酿,只有落雨声声,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穆济河道:“先生,您找我们?”
沈矜示意炉边坐席,叫两人坐下。
沈育将他们被雨丝沾湿的外套交给仆役拿去烘干,二人挨着坐,并手在火炉边取暖。
“一到春雨时节,就不想出门。”晏然笑道。
穆济河问:“先生有什么吩咐?”
沈矜也烤火,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烤,半天才道:“听说最近念书不用功?”
晏然一愣,穆济河道:“哪里的话,先生,晏儿可用功了。我才说他呢,又要做府衙的事,又要顾着念书,一天十二个时辰也经不住他用啊。结果他说,先生是为了给他铺路,才交代的这些事务,怎么样也要做好。”
沈矜听了点点头,不置可否。
先生向来温和可亲,少有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人都觉得奇怪,然而沈育被老爹下了封口令,又不敢多言。
只听沈矜沉沉道:“朱子语,教学者如扶醉人,扶得东来西又倒……”
“自从我上任郡守,书院的事管得少了,免不了许多疏忽。令你俩做出事情来,却又不敢告诉我,是我这个做先生的错。”
二人脸色登时变了。
“商人重利,书生重名。晏然将来是要做官的,济河,你招惹他,实则是害了他的前程啊。”
到这地步,沈矜知道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晏然立刻就胆寒了,辜负恩师的愧疚与做错事的羞惭,一齐压着他低下头。
相反,穆济河就很镇定:“耽误了学业,是我们的过错,先生,我们会好好反省的。”
沈矜道:“我问的是这个吗?”
穆济河笑道:“我和晏儿好上的事吗?”
晏然打了个哆嗦。
“也就这几天,老师,没敢让您为难。”
一册书卷兜头砸过来,在穆济河脚下摔出响亮的声音。沈矜面色沉凝:“你再跟我耍滑头?”
沈矜说:“官府下征辟文书,少有考察真才实学的,大多依据民间声望,无非孝悌二字。你二人都有父母健在,本身又是师兄弟,怎么能做出违背人伦的事情?”
穆济河不避不让:“先生,我不懂,有严重到这地步吗?书生嗜酒、嫖/妓的也不少,嗜酒、嫖/妓还能博得酒中谪仙、花街丞相的美名,与之相比,我与晏儿不过是寻常的合欢罢了。”
“阴阳失序,终非正道。古有高祖避战耽于男色,又有哀帝禅位、成帝专宠,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怎么你们如今还要蹈这覆辙?”
穆济河道:“先生,请您明鉴。纣王酒池肉林,幽王烽火戏诸侯,能说是褒姒与妲己的错吗?可见从来就没什么红颜祸水、蓝颜祸水,而是嫁祸、迁怒罢了。”
晏然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矜静了一会儿,点点头:“好,你是这样想的。晏然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既然如此,你们两个最近都不要来书院了,滚回家去面壁,想清楚了再说。”
堂下一片死寂。片刻后,穆济河深深向沈矜行了拜礼,抽身而退,然而晏然还在原地不动,他退到门外,回头看晏然。
扑通一声,晏然竟跪下。
“先生教训的是,”他鼻音很重,“学生知错,以后不敢再犯。求先生不要赶学生走!”
他缩着窄窄的肩背,羸弱,像当年十一二岁,独自在冬雨天来到沈府门前。穷苦出身的孩儿,全族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读书出人头地之上,哪怕冻死在雨夜,也要拜入学塾。他可能一时犯傻,却不会忘记这份刺骨的初衷。
穆济河站在门外静静看着他。
半晌,沈育心脏狂跳起来,听得沈矜沉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