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一扬马鞭,纵马离开濯井坊。
马车里,四个人面面相觑。老炊妇慢悠悠掏出一条手帕,递给穆济河:“后生,擦擦血。”
穆济河道了谢,端过晏然的脸,拿帕子小心擦掉干架时沾上的灰。
晏然拍掉他的手:“给你擦血的!”
穆济河眉角破开一道口子,鲜血蜿蜒到下巴。单光义是正儿八经行伍出身,练家子的,穆济河却是半文半武,哪样都不精通,碰上单光义实在不幸。
好在没有缠斗太久,只有些皮肉伤。且没叫单光义看见他们的脸。
沈育一路离开城里,驶向郊外,停下车。
“你俩先回吧,我把丁姐送去嶂山,避避风头。”
晏然与穆济河下车来,丁蔻仍留在车里。三人已得知沈育此行的目的,沈育的原义,就是请董贤收留丁蔻几日,等过了这阵子,看能否再回来,或者另寻个安稳乡落脚。
“把姨姨也送回去吧,”丁蔻说,“山里路难行,老人家腿脚不便,砍柴做饭,我也会,总不能白吃人家的米、睡人家的屋。”
一行人便在郊外告别,穆济河与晏然携了沈家老炊妇,换另一条路回城去。沈育则驾起马车,沿着红枫遍地的山道,进入北边峰峦起伏的地界。沱河近在眼前,马车伴随着细水涓流,汇进沱河汹涌的波涛。人烟逐渐稀少。
出城往山里走,一天一夜,就到了嶂山脚下。
夜里错过了借宿的人家,不得已歇在车中,沈育靠着车辕打盹,兼之守夜。山里清风吹拂,夜空比城中更明净,星河横贯南北,此时无论是南边的沈育、北边的梁珩,抑或是更北的晁国人,头顶都是同一片繁星照耀。
群峰如簇,指向北边。沈育无端又想起梁珩,他曾说想去冬天里有雪花飞扬的北边看看。他总是被困在宫中,哪里也去不了。
嶂山非是一座孤峰,而是一条山脉,绵延数十里,山高林深,道路在悬崖峭壁间,历来难行已极。因此来的人少,住的人更少,不论多少人马,一钻进嶂山里,顷刻如泥牛入海,再寻不见。来嶂山归隐的隐士,称为真隐士,因着不论名声多大,官府是决计找不到他的住处的。
沈育依照老爹的描述,披荆斩棘寻到董贤的茅草小屋,马车是进不来了,停在外头,他与丁蔻钻进丛林。
屋前杂草及腰高,门槛上生着一层湿苔。看样子,门只是个摆设,从来也没人进出过。
一叩门,缝里惊出安家的虫子来。
半天没有回应,沈育忍不住嘀咕,莫非人已经饿死了……
片刻后,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沈育:“董先……董叔,我是沈育,您还记得我么?”
眼睛走了。
门外二人:“……”
沈育又叩门:“家父沈矜,差我给您送炊妇来的。”
“退后退后。”门里声音道。
接着一声巨响,门板整个被拆下来。
“嗨呀,”门后蓬头垢面的野人说,“户枢遭蠹了。进来吧。”
门里与门外并无甚分别,屋里也长草,野鸡乱啄,兔子成窝。
走过穿堂,是一处汲井院子,摆开一堆柴火,野人仅着襦袴,握一把斧头,正在劈柴。一斧头下去,先闪了腰,哎哟叫唤起来,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废木头片,半点不成样子。
沈育赶紧把人扶进里面的屋子躺下。睡觉的屋子倒是收拾得干净,卷册堆成山,笔杆乱扔,还有不少信封草纸,都是各地写信给董贤毛遂自荐的,亏得信差找得到地方。
“沈玉,我前年送过你的野花簪子,你收着了么?”
沈育无奈:“董叔,我是个男人,您这回可千万记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董贤拨开成绺的脏头发,露出眼睛,“现在知道了嘛。你长得俊,比你爹好看。外面那个女人是你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