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梁珩更傻了,看见他漂亮的庭院已被挖了个底朝天,巨大的古榕树横陈在门口,殿下都要侧着走。
“树……树我记得,”梁珩心虚道,“好像是我自己跟仇千里要的。啊哈哈,还真给我啊?他俩今天都怎么回事,一个送女人,一个送树?”
殿下就是殿下,哪怕杀了牛禄的狗,牛禄也要赔上笑脸,为着以后能养更多的狗。
至于仇千里,尚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发现手书失踪。仇千里比起牛禄,只能更暴虐无道,心眼也更深沉,对付起他来,必须小心谨慎、彻底根除。
然而目前他们手中只有仇千里与汝阳郡守的贿赂往来,藏在暗处的更紧要的人物,还没有浮出水面。
对沈育而言,牛禄的狗也好,仇千里的屠宰场也罢,只是附在望都城华丽表面的一块乌斑,挖开来看,里面还有更深的腐朽与黑暗。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旦某天浮现在众人眼前,那就已到了药石罔效的死地。
在重重深宫中挣扎的病弱皇帝,他稀薄的生命之光已在旦夕,留给尚不及弱冠的小儿子的,是三个择肥而噬的豺狼虎豹。
里有南军,外有始兴军。而能够支撑梁珩的只有他那位文人出身的丞相舅舅。
权臣一代没一代又起,文神皇帝选择任用宦官,对抗胁迫他的韩氏族人,灭了韩巍、韩英掌管的北军,由宦官掌控了南军,从此便又崛起新的威胁。
曾经梁敝子孤身面对韩巍,决定赌上一切夺回权力时,或许不会想到,他将把同样的局面,留给他唯一的儿子。
沈育有时猜测,或许皇帝为太子召集天下四师的目的就在于此。他希望能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为太子尽可能收集一些足以支撑的力量。文臣固弱,也有脊梁,他们将献身成为维系王朝的车轨,为那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的少年君王,争取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让牛禄与仇千里,成为他留在梁珩身边的一封投名状。
梁珩坐在庭前监工,看他的小院子被摆弄得面目全非,十分心痛。
“这棵树不行!不能挪!”
工人们要下锹铲走庭中原有的一棵树,给古榕树挪位置,被梁珩制止。
“这棵树都和我年纪一般大了,”梁珩告诉沈育,“听信州说,那是我出身那年,派来照顾我的宫女种下的。”
他骤然提到宫女,让沈育想起,崔季曾委托自己帮忙寻找储宫中服侍的侍女,然而这么久以来,沈育还从未在宫中见到一个女性。如果不算上今早牛禄送来的美姬子。
“储宫曾经有过侍女吗?”
梁珩却摇头:“打我记事起就没有啦。很早的时候,我那皇后娘派过她的贴身宫女来照顾我,后来没多久就都放出宫了。”
那可真是遗憾了。看来崔季寻找兄嫂,是一条漫漫长路。
“你可以问信州,”梁珩又说,“他到我身边时,已有十一二岁,那时的事,问他或许记得。”
而信州眼下不在储宫,问及下属黄门,称他每月一次,惯例要请假半日,回家探望父母双亲。沈育却不知怎的,想起上次在仇致远府外,见到他与仇致远碰面。
离开储宫,走上驰道,经过西闾里时,沈育怀着犹疑的心情,特意瞧了眼骑郎将府门。
大门临街而开,卫兵四人把守。正当沈育经过,信州低着头从仇府出来,二人撞上面。
相对沉默片刻,信州先露出他一贯温和有礼的微笑,只是有些勉强:“参赞大人,今日走得早?”
沈育原想假装无事发生,话到嘴边,突然转念:“走得不早,也不会遇上你。”
信州的脸便垮了。
“上次我也看见了,”沈育说,“你每月请半日假,就是为了来听候仇公吩咐?殿下知道吗?他整日身边带着你,你却转脸向仇致远讨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信州说,“跟我来。”
他在前领路,将沈育一路带到暗街,穿过腌臜的店铺,来到一户人家。
矮墙,窄门,茅草屋顶。
信州推开篱笆门栅,展示给沈育看,用伤感的语气说:“我请假是为了回家探望父母,这就是我的家。”
他的父母上了岁数,穿着缝缝补补的破衣衫,坐在门槛,佝偻着编藤篓,见到儿子带了客人回家,便给倒水,擦净了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