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难得一见,记性最好的梁珩也一时语塞。沈育站他背后,一手拿着板子,一手悄无声息,在梁珩背上划了几笔。
“欸他他他……他们!”连轸立刻举报,未遂,被段延陵捂嘴摁住。
“呆子!”段延陵小声骂,“你想害殿下挨罚吗?”
梁珩得以顺利地背下去:“於戏,前王不忘。”
沈矜又将梁珩表扬一番。沈育挨着梁珩一张书案坐下,梁珩用汗湿的手捏捏他手指。
“既言前王不忘,”沈矜讲道,“今日便来说说先桓帝的功绩。”
桓帝尊号镇疆武威皇帝,与今上文神皇帝,号称一武一文。实际上是很给今上面子了。与缠绵病榻的文神皇帝不同,武威皇帝是正经军旅出身,曾受封于川南四镇——也就是如今川南王所镇守的涿水重镇。
涿水四镇现下的规模与建制,基本是在武威皇帝时期奠定的。先帝为南亓江山的稳固,立下了不世功勋。
更有甚者,桓帝曾在涿水战场拼杀之际,被乱刀斩去小指。他不以残缺为耻,而以军伤为荣,讲小指烧去血肉,做成骨戒,日日戴在手上。桓帝升遐后,此枚骨戒便被奉入帝陵祠堂。
说起来,梁家帝王历代铁血魁梧,在马背上成长,踏着伏尸血河即位。独独到了文神皇帝这一辈,出了两个弱不禁风的。
民间当然也有说法,皇帝毕竟不是先帝亲生血脉。
“虽不是先帝血脉,”段延陵说,“也是嶂山王一脉,自然属梁氏皇亲。”
连轸说:“可是陛下确实不像……”
沈育问:“这话又是谁说的?”
连轸说是他老爹,当朝太尉连璧。
年轻人越讨论越危险了,沈矜及时叫停:“於戏,前王不忘,为的是‘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这句话,别的无关紧要的内容,多说无益。此一节咏叹淫泆,其味深长,当熟玩之。”
到了朔风飘雪的时节,温室殿地底烧起火龙,滚水一部分与清水混合,聚成温室殿里一汪浴池,一部分流淌至储宫各殿,送来源源不断的暖气。
梁珩泡在浴池里,浮尸一般仰面纹丝不动,口中发出语义不明的絮叨。念了一会儿,出声问:“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后面怎么背?”
池边,沈育百无聊赖捧一卷轴,闻言奇道:“你怎么还背起外教经文来了?”
“哎呀,”梁珩扑腾到池边,扶着池壁,挂着水珠的脸神采奕奕,“听说北边外教盛行,有许多南渡的北人也想在我朝传教,我先学学他们的教义,才好知己知彼嘛。”
“你快说!”梁珩催他,“后面怎么背?”
沈育略作回想:“而今此处,是诸患难,唯我一人,能为救护。”
得了答案,梁珩的兴趣顿时没了,鼻腔里哼哼一声:“你也能背啊。”
沈育:“……”
合着这人只是想和他炫耀一下。
梁珩一面泡汤,一面喃喃自语:“外教就是外教,在番邦蛮夷之国,普度众生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神仙,在我的国家,可是实实在在的人,天子代天牧民,莫非就是他们口中的佛祖天神?”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燃不息,”沈育翻阅手中卷轴,又念一句,说道,“正因统治者无为无能,苦难中的百姓才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缥缈虚无的极乐轮回吧。”
梁珩半天没有回应,沈育抬头,见他半张脸浸没在水下,勾手朝他招一招。
“怎么了?”沈育走过去。
梁珩又说:“你把书放一放。”
沈育依言施为,走到池边,被梁珩一把抓住脚踝哗啦拖进池水——
“!”沈育猝不及防,呛得口鼻辛辣,连连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