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惨淡的笑意:“不,我说服不了他……若是能,我自然不会选择你。”
“哦?看来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辛,江大人若是有诚意就该开门见山,这么藏着掖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江有汜有些颓唐地往藤椅里窝了窝,苦笑道:“我自知那天既被你撞见我与他纠缠,想要取得你的信任必然要向你全盘托出,只是这件往事于我而言,有些沉重罢了……事情还要从两年前我奉旨去大炎迎宁王回国说起……”
宁王这一支血脉本来是永初帝父亲的堂弟一脉,而且这位堂弟当年还犯过大错,被先帝削了爵位发配到西北严寒之地,自此便家道中落,晚年过得很是凄惨,几十年岁月更替,等到宁王这一代,家中便只剩这么一个儿子。
彼时西北三镇已经被大炎占领了好几十年,大燕虽然无力收回失地,但也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领土,于是便时不时地派出士兵在边境线上捣乱,常常趁大炎骑兵防控不严时冲进镇上烧杀抢掠,他们也不恋战,常常是烧完就跑,完全将当年大炎人骚扰大燕边境的手法学了去,如此一来,惹得边境百姓叫苦不迭。
那时候西北三镇上大燕遗民和大炎人常常混居在一起,可这些边境士兵只顾泄愤根本不管他们刀下是不是自己的国人,许多大燕遗民都惨遭屠杀。
宁王的父母就是这样没的。
父母被边境士兵杀死时宁王只有五六岁,好心的邻居看他无父无母甚是可怜于是便收养了他。邻居是一对大炎国的夫妇,他们自己没有子女,收养了宁王之后便将宁王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他们替宁王取了一个大炎的名字——乌兰。
乌兰,红色的,旺盛的生命力,他们希望小乌兰能够像草原上奔跑的小马一样快乐自由充满活力,可这个希望却在乌兰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碧绿的草原上到处都是四处奔跑的牛羊,乌兰骑着马挥舞着羊鞭驱赶牛羊归家,夏日的晚风将他披散的长发吹得乱成一窝疯草,耳间的绿松石耳坠也随着凉风晃悠不停,身后一起放羊的小伙伴纵马追了上来,“乌兰,我想你阿妈做的酥油茶了,让我去你家尝尝吧。”
乌兰甩了甩头发,露出发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追得上我就让你喝!”说完便“吁”得一声扯紧缰绳狂奔而去。小伙伴自知跑马跑不过他,他可是草原上跑得最快的男人,于是便在他身后无赖地笑道:“我不管,今天追不追得上你都得让我喝一碗酥油茶。”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太阳在草原的尽头撒下余晖,将整片草原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乌兰的马跑得很快,不过片刻就跑回了小镇。成群结队的羊群跟在他身后涌进小镇,马蹄声和牛羊的叫声混在一起在天边飘荡,而平日里热闹的小镇此刻却近乎诡异的安静,没有一点人声。
乌兰从马上跳了下来,向自家小院狂奔,刚跑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他奋力踹开木门,就看到自己的养父母倒在血泊之中,胸前还插着两把长刀,鲜血直流,而自己的家中也被翻得一片混乱,门窗全被踹烂,桌椅倒了一地,就连米缸中的米都被席卷一空。
乌兰站在门外浑身颤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把长刀的刀柄,上面“大燕巡防营”五个大字仿佛毒箭一样狠狠射进他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亲身父母,他的养父母,他所有的至亲至爱全部死于这群土匪手上,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到养父身边将长刀从父亲身上拔出来,握在手中便冲了出去,紧随他而来的小伙伴从身后死命拖住他,“乌兰,你干什么?你不要冲动,我刚才去看了,整个镇上的人都被杀死了,一个活人都没有,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啊!你跟我走吧,我们去草原深处,我们去雪山脚下,那里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我不走,我要杀了他们,我要跟这群中原人拼命!”乌兰甩开他的手便往外跑,小伙伴被他甩趴在地上只好用手牢牢抓住他的腿,“你死了对得起你阿爸阿妈吗?他们那么疼你,若是知道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找别人拼命,他们会难过的,就算为了他们你也得活着!”
“啪嗒”一声长刀落地,乌兰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干,他跌坐在地上,澄澈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少年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整座小镇:“阿爸!!阿妈!!”
那一年,他只有十五岁。
三年之后江有汜怀揣圣旨,带着百十个便装打扮的侍卫来到草原深处雪山脚下,寻找仅存于世的皇室血脉。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只带了两个侍卫深入草原腹地的马场,他谎称自己是中原来的商人,想要买些好的马匹回去配种。
马场的主人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叔,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买马你找我就对了,我这里有最好的马,也有骑马跑的最快的人。”
江有汜表现得饶有兴趣:“哦?我自幼就仰慕那些能在蓝天白云下纵马驰骋的骑士,不知可否引荐一下?”
马场主见他这么有兴趣,兴许会多买一些马,便欣然说道:“自然可以,请随我来。”
那是江有汜第一次见到乌兰,在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上,乌兰赤裸着上身骑在一匹浑身黝黑的骏马上,在蓝天白云下向江有汜奔驰而来。古铜色的胸肌随着他的动作不停颤动,上面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双澄澈透明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江有汜,耳间的绿松石耳坠晃荡不停。
他身后有终年不化的雪山,还有成群奔驰的马群,他扯住缰绳彷如神祇一般高高在上地停在江有汜面前。
那一瞬间,江有汜不自觉地在袖中攥紧了手掌,往后退了几步。
“乌兰,下来见见从中原来的客人。”马场主冲骑在马上的乌兰招了招手,乌兰静默了片刻,随后面无表情地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江有汜面前。
他身量高大挺拔,古铜色的肌肤上还夹杂着浓重的奶腥味,仿佛挑衅一般赤裸着胸膛一步步靠近江有汜,江有汜不知中了什么蛊,往日的沉稳与理智瞬间荡然无存,在他极大的压迫力下不停往后退,两人你来我往一直退到小溪边,只需再往后一步,江有汜就会掉进奔涌的溪流里,而他却毫不在意,仍然如避瘟疫似的极速往后退缩,眼见着他就要跌进溪水里,乌兰突然一把捞住他的腰将他带进自己怀中,眯着眼说道:“你们中原人胆子都这么小么?”
江有汜的身量在中原人中已经不算低了,此刻被乌兰按在怀里却像只小鸟一样挣动不了分毫,他的脸颊贴在乌兰赤裸的胸膛上,嘴唇甚至触碰到那片古铜色肌肤上咸涩的汗水,浓重奶腥味和强烈的雄性气息将他团团包围,他的脸“哄”的一下就红透了。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奋力睁开乌兰的怀抱,瞪大了眼睛怒道:“你们草原上的人都这么放肆吗?”
他以为自己横眉竖眼气势汹汹,其实一张小脸鲜红欲滴,连耳根处都红透了,乌兰盯了他一会儿,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眼底却依然没有一丝暖意。
马场主赶紧跑过来打圆场,“不要动怒嘛我的客人,草原上的人都比较热情,他无意冒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