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嫌自己命大不成?”鲜少与厉执这样急躁,晏琇迎着厉执微皱的眉头,毫不客气地继续数落,“当日若不是那些鹤归丹,就凭你这身伤,你早就死了!”
“你现今还不知收敛,不管不顾耗费精血,当真以为你是铁打的!”
“你难道还打算这样一个个让所有人都不再受彼岸香影响?”
“……”厉执脸色已然暗下来,倒不为其他,而是听到晏琇口中的“鹤归丹”。
——那是半年前他为强撑着追赶迟恪时悉数吞入的金楼丹药,疗伤的确具有奇效,不仅能够强行让濒临绝境的身体在极短时间内恢复功力,同时也麻痹浑身剧痛。
可再宝贵的丹药一次性服下过多定然也会另有损害,厉执心知肚明,但也别无选择,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追去。
然而他根本想不到的是,那过多的鹤归丹,对他最致命的影响,并非他自身,而是在厉狗蛋出事之后,那一瞬崩塌的心绪以及……完全失去控制的信香。
他在铺天盖地的甜腻与血腥当中才恍然知晓,厉白儿一直视若至宝,临死都不曾与他提过的彼岸香,他一度以为在她眼里要比他性命还重要,却原来早自很久以前,不知她以何种方法,便交予了他。
——你记住,你是个恶人,想杀谁就杀谁,想快活便快活,最好,永远不识情爱。
厉白儿曾告诫他的话,他现今才彻底领悟。
只是时过境迁,望着满目疮痍,一时竟不确定该喜还是悲。
焚香地狱,彼岸长生……也在扶恶临终之际,他才明白,那个守在地狱可毁天灭地的魔头是他,而站在彼岸手握“长生”的人,仍是他。
他既是早与彼岸香相融,那么唯有他的血方可化解彼岸香的剧毒,也只有他的血,才能将致命毒香转为百毒不侵的救命之香。
所以那日活下来的人,几乎都与他的血脱不开关系。
“别再想了,”而见厉执良久沉默不语,晏琇语气不由放软,凝视厉执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意,轻声道,“你这段时日……还是会经常梦魇?”
“我以为你整日在此寻找线索,总能转移些注意,谁知你除了以自虐的方式——”
“我没有,”厉执这时终是抬头打断晏琇,“是你想多了。”
晏琇眉头皱得更紧:“你以为我没看见?你故意与他们师徒交手,不就是趁机让他们得了你的血?可若每个人都如此,且不说被发现端倪后你会如何,你就是骨头再硬——唔!”
不待晏琇说完,厉执这回干脆捂住他的嘴,淡声道:“别瞎猜了,我没你们想得高尚,更从没有任何愧疚,我不过是……对这把扇子用得还不够熟练。”
说着,厉执俨然已不想再谈论下去,松开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就这么出来,他……没有说什么?”
提到这个“他”时,厉执神色却是微有踌躇。
“……”闻言神情一顿,晏琇目光闪烁,眉眼间也染上星点复杂。
“是他叫我来找你的。”
“他说,不管你能否理解他,他都会等你,”晏琇缓慢说道,像是也十分犹豫,“他就是要让你看清那些正道最丑恶的样子,司掌门……也不例外,你只有忘了他,斩断和他有关的一切,才可所向披靡,为娘……为九极教报仇雪恨。”
“嗤。”
听见低低的嗤笑,晏琇看着厉执倏然冷淡的面容,想再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那你呢?”厉执蓦地反问,“他也骗你这些年,看着你受尽屈辱而无动于衷,现今又冒出来,你半分也不怨他?”
“……我不知道,”晏琇垂了眼,如实地摇摇头,向来璨如星辰的眸底竟罕见蒙了单薄的尘霾,“从小到大,都是他教我道理,现在突然全部推翻,说实话,我已经不知道该信哪个他,我只记得,他是我们最亲的人……”
“……”
一时间二人皆是无声地相对而立,仿佛这郁郁密林中两块埋于湿泥的顽石,一举一动皆可任由摆布,奈何始终无法与之融合。
而厉执恍惚抬头,就着斑驳的日光,眼前浮现半年前离开宿莽谷之后,他自昏睡中方一醒来,最先照入心底的那一道背影。
是他整个少年时期,只敢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暗戳戳渴望着,却心知永远不能触及的那一道伟岸而昭亮的霞光。
更在不久前才得知,他当年为保他一命,不惜以命相换,与厉白儿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