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弈亭心里一动,原来陆延清是为这个事情忧心,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大婚,南边那人会怎么想……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丝不悦?
“跟朕说实话,你去见过他几次?”
“五六次,多是过年的时候。”陆延青眼泪流了下来,“陛下,臣知错了……臣愿前往北疆,以身报国!”
“好一个知错。”傅弈亭笑了笑,“是错在喜欢上他?还是错在背着朕跟他幽会?原来你是因为受了情伤,才心如死灰地跟朕来请命……你心思虽多了些,但朕依旧当你是忠臣良将……如到了北疆去,好好和林子练兵……”
陆延青先是歉疚,听到后面又感激涕零,忙磕头谢恩,傅弈亭还想跟他说说军械造配运输的事儿,却觉火盆旁自己那小腿肚酥麻起来,几近失去知觉,他忙撤回腿来,那感觉却没似往常一般消失,反而似火燎烧延伸至头颈,带来一种可怖难控的晕眩,傅弈亭支撑不住,单肘撑在桌面上,“江平,你回吧,等开了春,再带兵北上……”
陆延青听他声音不稳,再抬起头来,皇帝脸色已变得极差,他心里一慌,忙起身问道,“陛下哪里不适,可要宣太医过来?”
“朕没休息好,歇息片刻就没事了,你去吧。”傅弈亭强忍着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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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分,宫门早已下钥。贺晨歌在皇宫西侧的紫苏殿内翻了翻医书,又查了一遍需报备购入的药品,实在无事,便和衣躺到了榻上。她是太医院内唯一的女医,正值桃李年华,因为自幼喜好医术,更有医德仁心,通过了医试,因而被与吏部对接的地方官员从辽东带到京城。
傅弈亭用人选官不拘年纪、家世,更不在乎性别,但凡有能力者都能进入秦宫内当值,这在历朝历代倒也少见。
贺晨歌原抱着与今世顶尖医者学习精进的目的参加太医选试,但她还是太天真了,这紫苏阁内,每个老头子都是老奸巨猾,谁肯跟她这小丫头多说一句?皇帝尚无后宫,她平日里也就是偶尔奉敕命瞧一瞧身体有恙的大臣,再见识一下太医院内名贵少见的药品,其他的时间只能自己闷头苦读,她当真是有些后悔了,在辽东自家医馆尚能治病救人、为善一方,而在这皇宫里,她却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贺晨歌吹灭了烛火,正打算安歇,便听得有人急促叩门,
她心里一惊,忙起身把门打开,明黄色的腰牌便举在了眼前,继而她看见一个身着内卫服的男孩子,浓眉烁目的面庞上满是焦急,声音却压得很低,“现在跟我进宫,从偏门。”
贺晨歌的睡意顷刻间消散,她立刻回身提起药箱,与那男孩从偏门闪身出去,门外早有一顶小轿候着了,男孩子在下面疾步快走,两个抬轿的侍卫也是行得飞快,却一点儿脚步声不闻,可见他们三人的武艺之高。
贺晨歌手心渗出汗水,她知道多半是皇上身体出了问题,她心里闪过无数个猜测,却越想越乱,正忐忑不安之时,已到了皇帝的骊眠宫前,男孩子替她掀开轿帘,引她进入寝殿,贺晨歌发现这宫内连一个侍立太监也无,正觉惊奇,再抬眼时,眼前正是重重珠帘,皇帝已坐起在龙榻上了。
贺晨歌跪拜行礼,“太医院吏目贺晨歌叩见陛下!”
傅弈亭不说话,只点点头,一旁的汤城便轻声道,“贺太医,快起来给皇上诊脉吧。”
贺晨歌走进珠帘之后,这才清晰地看到皇帝的容貌,她此前在只祭天仪式上远远望见过一次傅弈亭,看不真切,今夜近见,她不禁暗自感叹,这年轻皇帝剑眉入鬓,眼如漆潭,鼻若陡峰,竟是如此英俊,只是神色有些委顿,想来是病中的缘故。
贺晨歌将黄玉脉枕放到案上,又拿出一张洁白的丝帕,皇帝依旧不说话,只将手腕放上去。
贺晨歌将丝帕放在他腕间,搭手上去,便觉指下挺然,势道强硬,数脉急促,定是心肝火旺,但好似也不大严重,吃药调理一番应该就无碍了,她继续抚着脉问道,“陛下平日里是否有目赤、多汗、耳鸣、易怒等症状?”
傅弈亭这才缓慢开口,“这些都不打紧,主要是受不住热,起先是四肢莫名麻痒,朕没放在心上,但现下有时五脏六腑也跟着痒起来,严重时还晕过几次……已四年之久了。”
“啊!”贺晨歌听了不禁震惊,从脉象上看,远不至有这些古怪的症状,皇上这病倒是奇了。
“又是肝火旺、心火旺?”傅弈亭看着她的神情,嘲讽一笑,抽回手来,“又要开龙胆泻肝汤了?没用的东西,朕就知道指不上你们,你走吧!”
“陛下且慢!”贺晨歌本就是好强之人,哪听得这话,也不管对方是皇帝,径直把那人手拉起落到玉枕上,也顾不得放丝帕,“再让臣把脉一试!”
“反了你了?!”傅弈亭瞪着双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个太医所为,怎么他宫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放肆?!
“陛下,陛下,就让她一试吧!”汤城突然跪倒在地上祈求道,“死马当活马医……我瞧贺大人是医术精湛的。”
傅弈亭压着火气,没抽回手来,对贺晨歌道,“你今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朕明天就让你离开太医院!”
贺晨歌默默腹诽,你以为我稀罕在你这皇宫里呆着么?求之不得!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狠狠一惊,她发现皇帝脉象的邪热之中混杂着一股隐刺般的挑动,似屋漏,又间或有紊乱虚浮之感,这是方才她根本没有察觉的,想必是皇帝这会子动怒才显示出来,她急切地去捕捉那种虚浮的挑动,心里不禁狠狠一沉,这分明是……隐秘的败绝之相。
但皇帝的身体底子明显是好的,却出现这种状况……贺晨歌心里有了个可怖的揣测,她不知当不当说,如果说出来,自己或许性命不保。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贺晨歌犹疑片刻,突然想妙应真人这句箴言,眼眶已然红了,她作为医者,当有实言相告的责任,无论对方是谁。
此时她已经做出了抉择,缓缓放开了傅弈亭的手腕,“陛下,臣猜测您体内有隐毒。”
不出她所料,皇帝和汤城都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