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烈烈秋风,他站在空旷的秋野上将他抱在怀里,耳边的声音温柔地对他说,“阿宁,我此生定不负你,等我,西疆战急,待我当上大将军,定将你带到身边行军四海,天下没人可以束缚我们,等我。”
秋风冷冽,将顾清宁吹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一刻,他是如此相信他们会有来日。
唐子来见他已然凄绝崩溃,便转身离去,直到门口又复停下,
“不瞒你说,这三年在西疆与月氏人的战役艰苦,他从不知你府里的变故,他给你的书信我都收了——这是我小人,但我决计不会令他重蹈覆辙,他出生入死血战沙场,从未负过你,我不管你是外人所说为重享荣华富贵,还是有其他目的,总而言之,往后,你莫要再让子龙用一生给你蹉跎了。”
旋即大步流星往外面走去,声如断弦铮铮,“往后,愿我等不再相见。”
那客栈的木门吱呀作响,使得上面泛黄的白纸簌簌震颤。
顾清宁死死地抓住被子,哭到不能自己。
太痛了,除了哭,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若所有的心思都掐死在过往,或许他们也不会彼此在这无间地狱里沉沦,一遍遍用情毒淬炼着自己的灵魂,痛到无法解脱,痛到死也无法救赎。
十五岁的顾清宁原本以为他跟赵穆间决计是不可能了,那份酸涩的心意只能藏匿在深深的角落里,他像只黑夜里的野猫,偷偷出来猎食,垂涎于食物的美味,又害怕被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可人非草木,又岂能压制那份浓烈而又隐秘的不伦之情。
顾清宁只能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享受着赵穆对他的包容,然后又讨厌他的包容。
三人行了一段时间,太学监里那些原本与顾清宁玩的好的世家子弟自是不乐意了,尤其是那个太常家的姓孙的公子哥,他原本看上了顾清宁才心甘情愿供他差遣的,这下鸭子还没煮熟,便到了另一个人碗里,他岂能甘愿,爱不得便生了怨愤,时常发生口角不说,还不时寻些由头要找他麻烦,亏得赵穆在身边,他们倒一时不敢待他如何。
可赵穆终究不能整日跟着他,顾清宁一时间被那姓孙的纠缠得不行,一日看见那孙公子自动上门和解,自是乐意,二人约了饭局,约定一笑泯恩仇。
没成想一入酒楼便被一帮人挟持,父辈同是在朝为官,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想扒光了他的衣服丢到大街上,狠狠羞辱一番。然后一群人便发现了顾清宁身体的秘密,那一瞬间,顾清宁面如死灰,犹如天塌地陷。
掩藏了十数年的羞耻秘密便这般在太学监里传开了,顾清宁惶恐至极,不敢去想赵穆的反应,不敢想他是否如同他人的鄙夷与猎奇,他再也不敢出门,整日整日地躲在太傅府,恁是太傅拿出了他最害怕的戒尺,他也忍着那皮开肉绽的痛意,死都不出门,只有哭,不断地哭,直至在上朝时顾老太傅看见同僚们异样的神色时才知道情由的,回府后一边叹息一边抱着顾清宁老泪纵横。
他老来得子,无论自己的孩儿是什么模样,总归是他顾家的骨肉,只是自己作为生身父母欠他的太多。
顾老太傅愈发地纵容他了,可顾清宁郁郁寡欢,恍若变了另外一个人,看得顾老太傅整日地叹气。
当他再一次见到赵穆是上元节,顾清宁待在家里已经一月,看着顾老太傅欲言又止的哀伤神情他自是难受得很,为宽慰老父的舐犊情深,他只能装成已然没事的模样出去赏花灯。
脚步虚浮间,四处皆是耀目辉煌的灯火,一整条街一整条街地都挂上了形色各异的花灯,年轻的男男女女比肩接踵,来来往往,顾清宁在那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看见赵穆在人潮汹涌中看着他。
顾清宁第一反应便是跑。
可很快他便被赵穆赶上了,被堵在那昏暗的小巷子里头,顾清宁羞耻至极,亦痛苦至极,当下大哭,打他,用牙齿咬他,可赵穆任他发脾气,直到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捧起那沾满鼻涕眼泪的脸蛋重重地吻了下去。
在晕晕沉沉中,顾清宁环住了他的脖子,十五岁的顾清宁,在那阴暗潮湿无人过往的小巷子中,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赵穆。
顾清宁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害怕了,任何人投来的任何目光,无论是猎奇亦或是鄙夷,他全然不再害怕。
他仍旧去太学监,用着一个榆木疙瘩的脑袋去请教那吹胡子瞪眼的五经博士经学学问,他依旧是那个刁蛮无理,天之骄子那般自得的太傅公子。只是有些东西悄悄改变了,他心里有着甜,有着对第二天的期待,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他知道有一个人的目光始终会追随自己,他会被突然抓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被迫与他亲吻,多少次唇齿相依间,顾清宁看着那宠溺地包容自己的目光,以为那将是永远。
“阿宁,我此生定不负你,等我,西疆战急,待我当上大将军,将你带到身边行军四海,天下没人可以束缚我们,等我。”
犹如当时的烈烈秋风拂面,跌落了顾清宁满眼的泪。
等不了了,已经等不了了,他已坠入地狱,再也等不了了。
第16章 碧落阁
夜,细雨淋漓,春寒料峭,尤其是深夜,冷意如同细针,直刺进骨头里。
一个修长瘦弱的身影瑟瑟发抖,他将头上的蓑帽脱下,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脸,即便脸上血色全无,依旧看得出那份惊为天人的俊美,吞了吞口水,他抓着门上的兽头铺首敲了几下门,很快便有仆人出来接洽,不一会儿他便被迎了进去。
曹焕披着外衫,举着灯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看见顾清宁便露出一个责备的眼神来,
“小公子,你这些日都到哪里去了,敝人去了你说的客栈,连个人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