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强作镇定,脸上仍挂着笑,却已经很勉强。
老太太笑道:“丫头好大的面子,放心去吧,八爷的箫是极好的,你唱的不好也没人发现。”
在数人善意的笑声中,楚言缓缓往前走了一段,与八阿哥遥遥相对,敛衽微福。
八阿哥微笑颔首,将箫举到唇边,一双眼睛却柔柔地望住她。
楚言猛然一惊,当着这么多人,她在玩火呐!再也不敢看他,暗暗叹了口气,带笑看向老太太的方向。
《在水一方》的曲调响了起来,脑中突然出现中海的水面,一只小船一个人,白衣飘飘,目光如水,渐渐忘了眼前的尴尬,柔声唱了起来:“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一曲终了,众人如痴如醉,尚未反应过来。
楚言稍微喘了口气,就听箫声一转,竟是《一剪梅》,忍不住一眼瞪了过去。还在草原的时候,有一次她无意中哼起这首歌,被他听见,说曲子好听,不知配的是怎样的歌词。她随口唱了两句,突然想到这歌词也太深情了一些,还不把他美死!连忙住口,嗯嗯地糊弄过去,任他好话说尽也不肯再唱。谁知,这人狡猾,暗暗记在心里,竟在此时奏了出来。
八阿哥目光含笑,眉毛微微一挑,竟有几分顽皮得意。
楚言一时之间,玩不出花样,只得老老实实按记得的歌词唱了出来: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开遍
冷冷冰雪不能掩没
就在最冷枝头绽放
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心间
马车走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有极轻微的颠簸。
八阿哥双目微合,脑中的景象仍定格在那一瞬间。空气中浮着梅花的暗香,远处桃李缤纷,近处的她有白梅的高洁,有红梅的动人,怡然而立,合着他的箫声婉转歌唱,瞥来的一眼中有两分气恼三分嗔怪五分羞涩。他的心便在那一刻永远地酥了软了失了。
“真情像梅花开遍,冷冷冰雪不能掩没”,“爱我所爱无怨无悔”,这就是她当日不肯告诉他的秘密么?他心中满是欢喜,快活得溢了出来,嘴角幸福地翘起。
全然不知对面坐着一人,又气又恼,已经掐断了两根长指甲,差点咬碎一排银牙。
终于,她再也等不到回府,冲口问道:“你何时与那个丫头勾搭上了?”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么嘶哑破碎,是她的声音吗?
他蹙了蹙眉,象是美梦被人惊醒,有些不耐烦,睁开眼,冷冷地望过去,淡淡道:“不是你逼着她唱歌的么?她唱了,倒让你不满意了?”
她一时语塞,转念一想,越发地气恼,恨声道:“你们瞒得好!以为瞒得过天下所有人么?”
“我二人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他厌烦地又要闭上眼。
“好一个‘我二人’,那丫头连戏也看不懂,倒是你的知音人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目光又变得温柔,低声叹道:“她不爱看戏么?也是,她的性子怎么耐得住。”
她真是呆住了,一脸惨败,愤恨难平,兼有一丝悔意,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说话,他更不开口,只有马蹄落到路面上,发出得得的声响。
回到八贝勒府,马车尚未完全停稳,他已经打开车门,轻轻跃下,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走。
底下的人一望而知,贝勒爷和福晋又掐了起来,有两人硬着头皮过来扶福晋下车,被她两个巴掌打了开去。
咬着牙往下一跳,先着地的那只脚突然一阵剧痛,眼泪刷刷地淌了下来,顾不得体面,高声叫唤起来:“胤禩,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你这么走开,就别怪我不顾情面。那个丫头惯会做戏,人前总是一付乖巧清纯,连皇阿玛和太后都骗了过去。别忘了,她和那个准噶尔人有四年之约,若是皇阿玛知道你们勾搭——”
那人果然停住脚步,转了过来,一脸阴翳,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丝丝寒气,挥挥手让下人们退下。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贝勒爷,只吓得腿脚发软,惊慌失措地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留下八福晋独自承受他的怒气。
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了起来,这张脸美得如梨花带雨,此刻却激不起他半点怜惜。
她不曾见过这样的他,有些慌张,透过泪水,他的脸有些扭曲,他的声音却出奇地轻快柔和,似乎还带着一点喜悦:“皇阿玛知道我们两情相悦又如何?就算我们真的勾搭成奸,又如何?我的身份,娶不得她么?她的身份,嫁不起我么?四年之约,你知道多少?只要她四年之内嫁人,与阿格策旺日朗还会有什么相干?若水三千,但取一瓢。我真心想要的只有她一个女人,只可惜,我许过她,永远不得逼她,更不能去向皇阿玛要她。你想去闹?闹吧,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才好。”
放开手,他对她温柔一笑:“等她进门那日,我诚心谢你!你放心,她不会同你争嫡福晋的位子,我也不会有一丝亏待你的地方。人前,你永远是风光无限的八福晋。”
淡淡一瞟,他转身离去,步子竟是前未有过的轻松挺拔。
她立在原地,已经感觉不到脚上的疼痛,脑中因为极度的震惊一片空白,身体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寒冷,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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