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修道修得是剑心,可不是什么慈悲。颜清自己心软是一回事,可绝不软弱。真随心起来,哪管什么旁的。
江影看着地上那枚影卫玉牌浑身发凉,当年那股生死不论的恐慌再一次如跗骨之蛆一般顺着他的脊背攀爬上来,令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影卫中现用的是铜令,可是个影卫都知道,原来的影卫令是玉质,只是后来随着那位先生一同失踪,才不得以铸了铜牌。
“公子——!”
颜清周身气势迫人,在似乎是他头一次拿出身份来压人。昆仑传人的气势丝毫不逊于江晓寒,冷漠起来时,看谁都像看一件死物。他油盐不进,眼中情绪翻涌,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兹事体大,江影绝不敢叫颜清去见宁宗源,只能抖着手将两枚玉牌拾起来收好,恭恭敬敬地递回颜清手里,算是认输了。
“……我带公子去。”
御史台号称戒备森严的守卫在江影和颜清这等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等同无物,江影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公子说了,颜公子也是主子”后,毫无芥蒂地将江晓寒这段时间的情况吐了个干净。
江影有意无意地略过了江晓寒的现状,只将江晓寒的部署和朝中情况说了。
御史台晚间的岗哨是一个时辰一换,换岗中间有大约半盏茶不到的空闲。这半盏茶看似时间紧急,但对颜清而言,已经足够了。
御史台与普通的刑狱不同,进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为了防止有人以钱权贿赂守卫用以传递消息,所以进了内狱后,里头便再没什么人了。
江晓寒被关押在重狱尽头的最后一间,那间牢房今年也不知合了什么命数,先折了两个有名有姓的将军,又关进去一位左相。
江影带着颜清进到重狱,在约摸着还有半条走廊的地方停下脚步。
“公子,您自己进去吧。”江影说:“尽头那间就是……外头的门没上锁,我在外头替您看着点。”
江影说完,便自顾自地隐入了一旁的黑暗中。他脚步飞快,几乎是像逃似的溜了。影卫藏匿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一时间连颜清都很难找得到他在哪。
颜清本来还在奇怪那句牢门没有锁,可直到走到门口才明白,那道冰冷的铁门哪是没有锁,是压根不用锁。
两条足有四指粗的穿骨链从墙壁延伸下来,穿过江晓寒的两侧肩骨,几乎是将他拴在了墙上。
范荣似乎是要故意磋磨他,穿骨链留出的富裕不多,江晓寒没法躺下,只能半阖着眼睛靠坐在木板搭成的矮榻上。他身上浅色的单衣血迹斑斑,锁链深深地陷入皮肉中,不知已经穿了几天了。鬓发略微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正巧遮住了江晓寒的半边眉眼。
颜清勉力维持的冷静几乎在瞬间崩盘,他抖着手推开铁门,脚步踉跄地扑到了榻前。江晓寒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干脆昏了过去,颜清这么大的动静都未将他吵醒,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一副不安稳的模样。
颜清伸手握了一下那锁链,只觉得触手冰凉,比赤霄剑的剑身还要寒上三分。
江晓寒觉得自己可能是疼出了幻觉,毒发之后的影响还在,他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朦胧间似乎见着外头走进个人影,光凭身量来看,像是他的阿清。
他不免在心中嘲笑自己软弱,不过是疼一疼罢了,怎么还非得累着人来梦里哄他。只是梦里的阿清倒比真切的更内向些,在他面前杵了半天也没个动作。
江晓寒无奈地在心里叹息一声,柔声问:“怎么不过来?”
他的声音轻且缓,带着些憔悴的哑。
颜清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执着于虚无缥缈的意愿,走得潇洒,将江晓寒一个人留在原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江影已经事无巨细地跟他讲过,他几乎不能想象江晓寒是怎么一个人熬着将这些事打点妥当的。颜清想起江府书房中那只小巧的木匣,里头那点鸡零狗碎的东西被江晓寒一次又一次的拿出来端详摸索,成了他最后的慰藉。
颜清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试探着伸手要去摸他的脸。
“晓寒?”
江晓寒仍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却依旧为这句久违的称呼所感到欣喜,他看着梦中人弯**来凑近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触碰他,却又像是顾忌什么一般缩回了手。
哪怕是在做梦,江晓寒也不愿见颜清这副心酸的表情,他拉过颜清的手,轻轻吻在他手腕内侧,模糊地呓语道:“……不疼。”
颜清心疼得几乎要碎了。
可江晓寒很快觉察到了不对劲,他手下的皮肤触感温热且真实,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着,一下一下的,昭示着对方蓬勃的生机。
——这不是梦。
江晓寒后背骤然起了一层冷汗,几乎在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当他发现面前的人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的时候,江晓寒终于不得不承认,颜清确实出现在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