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愿意闹就让他闹去吧。”范荣的眼皮耷拉着,漫不经心地说:“殿下已然坐稳了这个位置,日后便要做个明君。有功当奖,有过当罚,才能不伤臣心。”
不消范荣说,宁煜也早有这个打算。江晓寒就像一把双刃剑,握得好了披荆斩棘,握得不好反而会伤了自己。只是宁煜不免气闷,宁宗源握着这把剑时尚且不是这样,怎么换到他头上,就如此不得安生。
宁宗源先前还顺着江晓寒贬了几位京官,只是时日一长,近来也开始对江晓寒有不满之心,话里话外也敲打过宁煜。宁煜进退两难,一方面觉着硬保江晓寒,在宁宗源那安了是非不分印象实在得不偿失,可一方面又觉得就这么将江晓寒推出去实在有鸟尽弓藏之嫌。
宁煜一向爱惜羽毛,不愿意落下这个话柄。
范荣抬起眼皮看了宁煜一眼,他嘴角不自然地抖了抖,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若是为难也好办,只当作壁上观,若是陛下要处置他,殿下无能为力就是了。”
宁煜心念一动。
言官谏臣也有里外之分,并不全是他江晓寒的人。江晓寒将朝堂搅得乌七八糟,说句人人自危也不为过,早已经惹得一些老臣对他颇有微词。这些日子朝堂已经隐隐有了风声,怕是要联名参他一本。
范荣见他已有松动之意,便趁热打铁道:“殿下须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反正日后如何,登基之后都由殿下您说了算。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等之后您再好生安抚,还愁江晓寒对您没有感激之意吗。”
这句话戳中了宁煜心中隐秘的那一点,他未尝不知道,因着温醉的事儿,范荣与江晓寒早已有了私仇,抓到这么个机会自然是要打压一番。但对宁煜而言,这都无伤大雅,他只是需要这么个台阶下,顺水推舟地全了他自己的名声罢了。
窗外的落雪似乎越下越大,江府门口的琉璃瓦被雪盖了一层,看起来黯然失色。
人影从院中一掠而过,脚步轻巧,踏过雪地时甚至未留下脚印。
相府的书房亮如白昼,江墨替江晓寒端了盏温热的燕窝,挑亮了他桌案上的烛灯。
“公子,歇会儿吧。”
江晓寒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胡乱地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书信写完,又读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错处,才将其用蜡封好,搁在了桌角。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敲了两声,随即吱嘎一声开了条缝。江影一身夜行衣从门外进来,肩上一层薄薄的雪。
“公子。”江影说:“外头并无异状……是今夜就送去吗。”
“送去吧。”江晓寒将案角的两封信递给江影,吩咐道:“厚的送去庄府的别院,薄的这封送去给大理寺卿邢朔……悄悄地,别惊动了旁人。”
江影接过两封书信,用手大略一摸,才揣进怀中:“公子放心。”
江影回头要走,江晓寒又将他叫住了:“对了,嘱咐庄奕贤,就说是我说的,叫他装病也好什么找什么理由也好,能出京就出京,不能出京就闭门谢客,熬过年关再说。”
江影点头应是。他做影卫时间久了,隐藏自己的能耐修炼的十分到家,这么一来一回间,几乎没留下什么声响。
江墨向来觉着他神出鬼没的摸不着影,也不晓得一天到晚究竟在干什么。
江晓寒吩咐完了外头的事,便起身去屏风内换衣裳,江墨见他换了身出门的外袍,忙问道:“公子要出去?”
“我去一趟恭亲王府。”江晓寒说。
片刻后,他手中握着一把钥匙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我走之后,府内闭门谢客,明日外头无论有什么动静什么消息都不必惊慌。”江晓寒说着,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江墨:“将书房上锁,钥匙你拿着。若是……”
江墨见他话说半截,追问了一句:“若是什么?”
“……算了。”江晓寒自嘲地笑了笑:“你在府中,要将下人约束好。我不在的时候,连恭亲王府的事情也不必理,若有什么事,江影自会回来办。”
这话说得蹊跷,仿佛他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似的。
江墨心中不安,试探地问:“公子要出远门?”
“不是。”江晓寒含糊地道:“只是交代你一声。”
江墨总觉得他还有未竟之言,但自从回了京城,江晓寒办事他就越来越看不懂。江墨不太敢过问主子的心意,但担忧的话说多了还显得矫情——何况江晓寒也未必听得进去。
往日便算了,江墨总觉得今日的江晓寒与平日有些差别。江墨还想旁敲侧击地问上一问,江晓寒已经避开他,自顾自地打着伞出去了。
外头的雪下得越来越大,江墨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着。他睡在离近外院的房中,听了一晚上外头的动静,直到天亮后方才发觉,江晓寒是真的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