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有几个婢女提了数桶水进来,又将一只大松香木浴桶放在室中,先兑了半桶热水,又指着旁边几桶开水道:“一时水冷了,大王就添些。”李成器点头,遣了他们出去,关好了门窗,先脱了自己外袍,又帮薛崇简小心脱了衣裳,除了发髻,扶着他跨入桶内,只将右臂放在桶外。他令薛崇简靠在桶壁上,舀一木瓢水小心地从他发上淋下,抓些澡豆在他发间揉开。
长安夏日本就溽热,再被热气一蒸,室内立时氤氲在带着松香气的朦胧烟雾中。薛崇简仰视着李成器的面容,神思有些如在梦中的飘浮,李成器命他:“闭上眼睛,当心水流进去。”薛崇简笑道:“闭上就看不到你了。”他神情中仍待稚气,如此无赖痴缠,与数年前那汤池中的孩童一模一样,李成器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爱恋,弯下腰去,在薛崇简光洁白皙如凝脂一般的肩头上吻了一下,薛崇简笑道:“你下来陪我一同洗吧。”李成器忙摇头道:“不可。”薛崇简见他神色庄重,倒是有些诧异道:“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他忽然想起一事,禁不住噗嗤一笑,越想越是笑得不可遏制。李成器知道被他猜中心思,羞恼下伸手进水盆中,在薛崇简臀上用力扭了一把,薛崇简“哎呦”一声吃痛,笑道:“辛苦表哥再耐七日,七日后……”他顿了一顿,换上了另一种柔靡的语气,低声道:“我慢慢吃。”
沐浴过后,薛崇简与李成器上榻相拥而眠,薛崇简这几天疲倦到了极处,躺在李成器的怀中很快睡着。李成器凝目望着薛崇简的面颊,他的脸上犹带着一层水气,那一层红晕竟是从他无瑕的肌肤内透上来的,是世间任何胭脂都无法比拟的绮丽颜色。李成器在甜美中轻轻叹了口气,姑母让他陪着父亲的用意他并非不知,方才那供奉语中含义他也并非不解,虽然眼下皇帝还是重茂,但重茂年幼无知,且为韦氏扶立。现在韦氏一死,上至姑母隆基,下至朝中群臣,都不会允许李重茂再占据大宝。爹爹终于要无奈地再被推上御座,他却并未想过要再做太子,这万里江山不是他打下来的,他也无意抢夺。他爱这锦绣河山,爱这清风明月,却只愿享受它们的美好,不必据为己有。他想拥有的,也只有怀中这个人罢了。
李成器听着薛崇简细细的呼吸,慢慢闭上眼睛,一晌恬然无梦。
他们直睡到午后,那供奉来给薛崇简换药,不一时太平公主回来,先看了看薛崇简的伤处,笑着拿出一份奏表道:“阿母已经让人替你写好了,你自己署名就可,若是不便,左手也行。”薛崇简诧异道:“这是什么?”太平道:“今日朝上,皇帝已加封你为立节王,掌卫尉卿事,这是谢恩的奏表。”
薛崇简和李成器虽然都知道经此一役,必然会大赏功臣,却也没想到竟然会破例加封薛崇简为异姓郡王,不禁相顾愕然。倒是那供奉甚是机灵,忙叩头道:“臣恭喜殿下!”李成器望着那表文,神情慢慢凝滞下来,向那供奉道:“供奉先回去安歇吧。”
室内人都退出后,李成器才道:“姑母,花奴这封赏须辞了才是。”太平本来面上颇有喜色,此时一愣,微微冷笑道:“怎么?你弟弟站在玄武门隔岸观火,都晋为平王,花奴出生入死救得你和你爹出来,倒连个郡王都配不上么?”李成器道:“姑母误会了。汉高祖曾说,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本朝异姓王鲜有善终者。何况花奴若贵为郡王而掌宫禁兵权,极易受人猜忌,对他并不是好事。”
太平冷哼一声,道:“你这口吻,倒是和你三弟一模一样啊,果然是兄弟同心。是谁猜忌他,是你爹,是你,还是李三郎?你是咒他不得善终么?”
李成器极少听到姑母如此同他说话,又惊又惧满面涨得通红,忙站起身提衣跪下道:“姑母息怒,成器失言了。”薛崇简忙为李成器辩解道:“表哥是为我好,我此番原并非为了封赏起兵,什么王不王的,我不稀罕。”
太平望了李成器一眼,叹了口气,扶起李成器道:“我实在是怕你们两个人太痴傻,替人作嫁,送了性命还不自知!花奴,娘且问你,为何昨晚最先冲进宫的是你?”薛崇简道:“这事我和三郎表哥商量过,为了防止起兵时韦氏铤而走险先加害舅舅和表哥,需有人先进宫将他们救出。于是便约定高力士先带我进宫,得手后葛福顺李仙凫再动,这事我是自愿的,别人去我不放心。”太平淡笑道:“你不放心你舅舅,他倒放心他爹。 那成义隆范他们呢?为何昨日都不在玄武门?”薛崇简道:“三郎表哥说,我们此番举事过于危险,万一事有不成,他们兄弟便无噍类了。此事我二人一身当之便可,不必连累成义隆范他们,因此一开始便未曾让他们参与。”
太平一笑道:“好个一身当之,他是一丝功劳也不愿分给旁人。”李成器听姑母句句讥刺李隆基,也不好插话,默默垂首不语。太平望了他一眼道:“凤奴,这是咱们私下里说几句话,姑母还是要劝你留心你这个三弟。今日城中捕杀韦氏余党,是他亲自下令,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成放过,我看去都有些惊心。他心狠手辣处,你们兄弟四个绑一块儿都不是他对手。你这几日也需用心,将朝中素昔交好的大臣多走动走动,我总觉得,他未必甘心这个平王的封号。”
太平说毕,到底逼得薛崇简在奏表上署了名,她如今也是身当万般大事,并无暇在儿子房中闲坐,又叮咛薛崇简几句话,便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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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意外,三日后,太平公主即于朝堂上代替少帝李重茂宣读了禅位于相王李旦的诏书,而相王其后声带哽咽的推辞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大唐五十年来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女主专权,酷吏横行,纲纪废弛,佞幸塞路。天下士庶将狂热的的希望寄托于太宗皇帝仅存的嫡孙身上,一厢情愿的认为,没有了母亲和兄长阻碍的李旦将秉承他祖父的遗志,将大唐社稷修复回贞观年间的清明强盛。
同日以少帝李重茂的名义,册封宋王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平王李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巴陵王李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简为右千牛卫将军。这些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少年儿郎们皆身着紫袍,次第出班叩谢,朝堂郁积多年的沉闷阴霾之气,在他们清朗的谢恩声中一朝扫空,大唐似乎也在一夕之间充满了除旧布新的勃勃朝气。
第二日,懵懂的少帝仍坐于太极殿上,也许他对前一日姑母代自己宣读的诏书内容并不甚索解,也许在他看来,他的对面就是父亲的灵柩,这多少让他略略安心。相王李旦仍垂首立于先帝灵柩之册,群臣在拥立之功和僭越之罪间犹豫不定,无人敢为天下先趋。打破沉默的仍然是太平公主,她站在皇帝身边朗声道:“皇帝欲以此为让于叔父,可乎?”刘幽求率先响应,跪下答道:“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