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五个指头都负了伤,又是用不干不净的布条草草包扎的,也没敷什么伤药,好得很慢。
曲先生怕他伤口和布长一起了,就建议他去掉包扎,敞着说不定还能好快点。
撕开一圈圈血布时,谢卿原以为自己都习惯了,没成想又是哭得鬼哭狼嚎的。
他右手捧着五根红彤彤血淋淋的手指,自己都怕得不敢看。
“你前几天问我的,今日可用上了?”曲先生凑他耳边悄悄问。
原来,那些个厉渊要去真腊国文单城的说辞,都是谢卿从曲先生那儿学来的。他向曲先生讨教了安南以南的几个小国名称,风土人情,故意选了文单城这个与罗伏州方向完全相反的地点来骗冉元白。这样,就算对方追去,一西一东,也可保证不会真的追上杨庭萱他们。
谢卿点点头,瞅着自己的手道:“用上了,总能……撑个几日吧。”大不了接着拔右手的指甲。
曲先生看看他逐渐失了神采的面容,又看看他一片惨状的左手,心里也不太好受。
人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过去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是真的没用。
他叹着气去翻书,却迟迟看不进一页。
谢卿这几日手疼得根本睡不着,眼底满是浓浓乌青,整个人都憔悴地脱了形。他听到曲先生的叹息,将脸更埋进臂弯里。
我能把冉元白都骗得团团转,已经很厉害了,姐夫知道了,一定也会夸我聪明。
再等等,再等等,姐夫一定会来救我。
他说过,绝不会让我有事的。我相信他。
第三十章
大誉的舆图,像个横放的沙漏,两头大,中间细,下面邻着吐蕃,上面接着回鹘。
回鹘因着早年誉助他们灭了突厥,近些时候还算太平,可吐蕃自从新王蒙罗钿登基,整日东征西讨,兼并各部,逐日势大,隐隐成了大誉西南的一大威胁。
前几年吐蕃与大誉边境时有摩擦,吐蕃边城部族骚扰大誉羁縻州百姓,掠夺物资,已是常态。
蒙罗钿野心勃勃,染指中原之心世人皆知。只是他年轻气盛,到底城府不够,手下能将也少。他的才干用来统一诸部尚可,却打不进铁壁铜墙一般的大誉。
林启担任陇右节度使时,吐蕃进犯河州。林启带兵两万前往迎敌,不仅大退犬戎人,还反夺了吐蕃三城,叫蒙罗钿大惊失色,连夜求和。
林启战退吐蕃,替大誉迎回吐蕃公主和亲,促成了两国盟约。裕安帝龙颜大悦,次年便招林启回京,任御使大夫。
林启年纪轻轻,不过而立,又抱负远大、正直宽厚,御使大夫堪比副相,严梁辅垂垂老矣,如何能不怕林启取自己代之?
之后的构陷暗害,撇去不谈,陇右失了林启,便是大誉失了门神。林启在世时,曾向裕安帝进言,称:“吐蕃非盟誓可结。”就是信不过蒙罗钿,认为他几年一过,休养了生息,学会了城府,便要卷土重来。
裕安帝当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严梁辅也笑他是过分小心。可如今,五年一过,蒙罗钿卧薪尝胆够了,果然便不顾盟约,挥兵北上,攻入了大誉腰腹。
林启之后接任节度使之职的官员,在吐蕃攻破陇右之时,便被犬戎大将呼延廷擒获,斩去了脑袋。
陇右告急,朝会之上群臣一片惨淡,裕安帝大发雷霆,当场摔了呈上来的战报,将那没用的死鬼陇右节度使骂了个狗血淋头。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最前边的两人一左一右,一老一少,正是宰相严梁辅与太子盛琸。
严梁辅年近七旬,虽眼含精光,身形却枯瘦如竹,与正值壮年的太子站在一块儿,一个好比夏日午间最烈的太阳,一个仿佛冬日里最后的余晖,对比鲜明。
太子一向话少,在朝会上能不发表见解就不发表见解,表现十分中庸。
而三皇子瑞王却因为有严相支持,急于在裕安帝面前表现自己,总是显得过分积极。天子震怒,别个都不敢发声,偏他憋不住要说话。
“父皇,吐蕃无信,实在可恶,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找个合适的人选接任陇右节度使,主持陇右战事。”
他跪在太子后方,说得话一字一句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边的严相和太子表情如何不得而知,跪在后边的许多个大臣闻言后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