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盛烟身形一震,抖了抖信封,从里头找到了另一封信。随侍见主子的脸色愈加黯淡,眉峰高耸,相互使了个眼神,悄然退了出去。
二姨娘所言很短,并未花去盛烟多大功夫。盛烟片刻之后抬起头,拿出火折子,使其付诸于一捧灰烬。
云云众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人因心死而苦,心因执念而亡。
大老爷何尝不是有福的,放眼整个龙家,对他付出一片真心的,谁能想到,是这个最终背叛他的二姨娘——
因爱生恨,因恨生怨,因怨生怒,因怒成癫。
她初嫁龙府也是不甘愿的,然而她渐渐折服于大老爷对制香术的执着和天赋,欣赏他的博闻强识,钦佩他的轩昂气度。起初那几年,大老爷对二姨娘也并非不好的。相反的,较之这宅子里的其他女人,二姨娘得宠的时间应当是最长的。
但就在她付出了一颗真心,想要安心相夫教子的时候,大老爷把三姨娘娶进了门,她也算不得幸运,不过是大夫人手中一枚棋子,用以制衡二姨娘。
三姨娘比二姨娘少了一份冷傲,多了一份温婉,大老爷即使不甚专宠,也让她恃宠而骄了一段时日。
结果,三姨娘亦不是他所爱。此后某日,二姨娘与大老爷出了趟远门,适逢元宵佳节,大老爷在灯会惊鸿一瞥,看上了一位端庄秀美的女子,溅起一腔相思意。他一路跟随,只为了想与她说上三言两语,甚至为博她一笑,也挤在人群中去猜灯谜。
二姨娘在远处看得酸涩难当,命人偷走了这名女子身上的玉环。
此地婚嫁风俗,但凡有未婚女子将玉环赠予男子,即算订立婚约,只要男子愿意上门提亲,两相门当户对,即可成婚。
二姨娘将玉环交给大老爷,说是这位姑娘差人送来的。大老爷一回到永嘉,便与大夫人商量着要迎娶四姨娘。
盛烟的生母四姨娘就这样被抬进了龙府。
“我是故意为之,你娘亲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这件事,在她嫁入龙家之间我就派人打听过。我当时就像着了魔,一心想看得你娘嫁给她不爱之人,更想看得大老爷失望、愤怒、气急败坏。想要亲眼目睹,他这次所谓的真爱,能坚持到几时化为流云!果然,你娘一贯的推拒姿态,加之我数日煽风点火,他就相信了你娘的不忠,认为她是贪图龙家财产才在当日勾引了自己。你瞧,他口中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易戳穿的东西,你娘到死也不愿认错,不肯对他服软,他恨她,也就迁怒于你。”世人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二姨娘却用尽最后一滴血,来剜开盛烟的伤疤。
“你是个娘亲不爱,父亲不疼的孩子,你爹一直防备你,因为害怕你终有一日,会侵吞掉龙家的家产……他满心以为,你继承了四姨娘对他的怨恨,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对他存有父子之情,哪怕你的确是他亲生子。盛烟,如今你明白了?龙兰焰这辈子都给不了你想要的父爱,在他眼里,只有他自己,与这份家业才是最重要的!”
盛烟冷笑着,看着这还带着火星的灰烬被风吹散,摇了摇头。
二姨娘自己毁不掉龙家,到死还想借由他的手,摧毁掉龙兰焰最在意的家业么?她执念太深,死了还不得解脱,何苦来哉?
可惜,他对龙家的家业并不敢兴趣,这份家业毁了,或许真能让龙兰焰痛不欲生,甚至于一命呜呼。
但他何必受人怂恿,四姨娘此生悲剧,也有二姨娘的一份,她的怨毒,盛烟无需延续……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觉得有些累了,龙家将来如何,不如顺其自然罢。
如今,他只想随心所欲而活,做自己想做之事,人生苦短,最难求的其实是纵横于天地之间的那份自在。
枯坐了片刻,盛烟修书一封,随后找来客栈内的小二,托他务必想办法送达他指定的地方。
二姨娘仓促离世,这个消息于情于理是该让二哥龙碧升知晓的。
自觉心气不顺,盛烟在晚膳前出了客栈,在街上溜达了半圈,买了些当地特产的零嘴,都搁在一个瓷罐子里,倒是让他想起了岑舒砚。
自己的第一场品阶试,岑舒砚对自己的鼓励与认可,他此生难忘,又思及两人同吃零嘴儿的场景,不由得弯起嘴角。
也不知道,他与新婚嫂嫂相处的如何……而此次西北战火蔓延,岑舒砚会主动请缨,帮着夙出谋划策么?
盛烟甩了甩头,心说自己越来越心神不定了。
刚提醒自己要稳住,眼前一黑,不晓得被什么人撞了个正着。揉着脑袋抬眼一看,就见一个白月衣衫的男子抱着好几个锦盒,堆得老高,走路没看见他。
“哎哟小兄弟,你还好吧?”这人仰起脸想看看他怎样,无奈盒子堆得太高,他不敢动作太大。
盛烟只觉得好笑,帮他拿下一个盒子,道:“没事,这位兄台要帮忙么?”
两人这会儿大眼瞪小眼,指着对方想了半天,喊道:“龙盛烟!”“方大师!”
他碰巧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九品阶制香师,龙碧飞的师父方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