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羁兄长羁兄短了。”成觅伶沉声道,“昨儿夜里,唤了好几个大夫,只为保他不死……天刚刚亮时,大伙足一夜未睡,容大老爷耗了自身功力,才勉强留他半条性命。”
康问听闻至此,不由微松口气,直道:“那样还好,只要没死……”
“好什么?坏极了!”成觅伶打断他道,“容不羁命虽保住了,却也起不来身,说不出话,压根同那活死人无异——容大老爷当时派你二人一同执行任务,怎的容不羁一人受伤,你却毫发未损,这下容府可要追究你的责任!”
康问悚然惊道:“这……这与我又何干?是容不羁他自己,蓄意挑衅,惹得傀儡发狂,一扇子捅穿他的喉咙——这怎就成了我的罪过?”
“是不是你的罪过,我不知晓,我只知道他们要问你的罪,这会容大老爷就在门前守着,就等你回去!”成觅伶一把拉过他手腕,长声叹道,“我看你啊,还是避一避风头,等他气消了再前去拜会也不迟。”
“不是……师父呢?师父去哪儿了?”康问道,“他没与你们一起回吗?”
成觅伶摇摇头,道:“我爹说,他还有他的事没办完,刚进镇没多久,就与我们的人各自分头了。”
康问道:“你没问他去了哪儿?”
成觅伶道:“自然没敢问,看他走的方向,应当是往扶则山去了。我想,大有可能,是去探望……我娘罢。”
康问微微一怔,成觅伶却转移了话题,复又问他道:“别说这个了,我问你,师兄呢?我听说师兄让人抓起来了,还有那个……跟他一块儿的小傀儡呢?”
“师妹?你……你是成师妹,没弄错吧?”康问忍不住道,“师兄一剑刺伤师父,他伤的可是你亲爹,你竟有如此宽宏大量,还肯认他当咱们师兄?”
“哎……”
成觅伶不知说什么才好,弄了半天,也只拉过康问,悄然对他说道:“先别管这些,师兄和那小倌在哪?你且带我过去看看。”
“看什么?别看了。”康问别开脸,不自然地说,“就那傀儡,方才叫我一刀砍了……如今跑没了踪影,我寻他整整一夜,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你说什么?”成觅伶不由睁大双眼,“……你把他怎么着了?”
约莫傍晚时,山间飘出几许云雾,白茫茫的一片,将原就混沌不堪的视线彻底遮盖至模糊。
谢恒颜意识飘忽,几乎对外界失去了一切的感知。隐约之间,他自觉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从昨夜一直到今日白天,熬过了正午,直到太阳渐渐地落了山头,眼前大片茂密的山林方是黯了下来,朝山里山外投下无边无际的暗影。
他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独在回首望时,身前是数不清的枯枝残叶,身后是泥泞不平的曲折山路——茫茫之中,身边总有那样冰冷的一副五指,从始至终缠在谢恒颜的腕间,仿佛要将他带往某个既定的地方中去。
在这期间,谢恒颜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去哪儿?”
但他没有如愿得到回答,及至缓缓朝前走过一段路程,山外微渺的光芒近乎散尽的时候,他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春雪未融的冰冷山间,彻底失去了残存的意识。
再醒来时,天色显然已黑去了大半。山外一层遥远的边缘,彼时染上几许斑驳的红霞,谢恒颜勉强睁开一双疲惫的眼睛,周遭草丛中隐有水流传来清脆细腻的低响,他方抬起头来,试图寻找距离此地最近的水源之时,方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自耳畔深处幽幽响起:“……你终于醒了。”
谢恒颜蓦地一个激灵,将欲弹坐起身,无奈自身伤势过重,只消稍一动弹,心口便是撕裂般的剧烈痛楚,登时碍得他无法再前行半分。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谢恒颜竖起双耳,直待细细会意过来,发觉那道不近不远的声音,原不是在对着他说话,更像是对着空气,正一人莫名地自言自语。
“一晃二三十年,我一直没来看你。包括觅伶他们几个,我也不曾允准擅自前来探望……但是她经常来,我能猜到,大多时候看在眼里,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此话方出时,谢恒颜不由睁大一双杏眼,而周遭与云雾相间的茂密树丛,亦在同时一层一层挥散开来,最终展现在他眼前的,竟是当初谢恒颜与印斟临走之前,曾上扶则山最后探望的那一座孤坟!
熟悉的木牌,以及许久未见人迹的冷清树丛——适才谢恒颜来时,正值神识恍惚,冥冥中只一双手引领着他,一路走走停停,拐了说不清的数道弯折,确也不知是往何处去的,走得甚是茫然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