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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摇摇头,温和道:“俞伯牙是天赋极高的琴师,而钟子期不会弹琴,是个寻常樵夫,他们两个不也是朋友吗?”

“那个叫知音吧?”

“知音不是比朋友更亲些?”皇帝隔桌伸来了手,揪住他的脸蛋,语气里头透出几许责怪,“你又忘了,我上次说过的,你就是我的知音,只有你听得出我的笛子吹奏的是什么。”

叶珩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白龙,再让别的男子捏脸就不妥了,可皇帝意态闲适,神情自若,更像是个长辈逗小辈玩儿,没有那等乱七八糟的意思;加之他还要仰赖皇帝打听消息,所以也不好表现得太抗拒,便打着哈哈,想着要如何转开话题。

刚才说到哪儿了?

他一回想,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对了,你说他不怕瘟疫……这是什么意思?”

“人的病,蛟是不会染上的。”

叶珩“啊”了一声:“你、你知道他是蛟啊?”

“怎么不知道。”皇帝拈起一旁净手用的帕子,慢慢擦他额头上的一圈脏,擦完拿起来给他瞧了一眼,“他没告诉你吗?他可是我表弟啊。”

“怪不得那么像!”

叶珩非常震惊,可旋即他又想起白龙叮嘱他的话,感觉这对表兄弟之间关系成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全然相信皇帝。

仔细思量过后,他觉得皇帝没有什么必要害自己,若要害,凭他身份随便安一个罪名给叶家,就能把自己摁死,更何况他要真的有问题,白龙就不会只是大吃飞醋那么简单了。

想通这些,叶珩又重新安心下来,乖乖随冯公公到了自己的新住处。

新住处就在皇帝寝宫一隅,房间不太大,但是该有的家具摆设都一应俱全,布置也是大气里透了雅致,贯彻整面墙的水墨江山图,若是细细观察,能够欣赏数把时辰,而角落的花几上,一簇红梅养在浅浅的白瓷水盆里,在黑白灰的色调中一枝独秀地鲜妍着。

并且,这房内炭火旺盛,穿着单衣便能四下走动,教人行动自如。

叶珩在房内待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已经有了半个皇帝的待遇了,认为他这位朋友着实够朋友,当晚胃口都好了,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自然,也是因为玉盘珍馐凑到一起,引他犯了馋。

然而饱暖之后,灯烛点上,空旷的屋子又让他感到了孤寂。

爬到榻上,他将脖子里的项圈从里衣中掏出来,伸手抚摸上面的纹路,以及他找人按着他记忆里的模样补缀上的珠子。

缀上的珠子是凡物,摸起来的质感和原本都不相同,叶珩有时也觉得假,然而他总觉得修补好了项圈,他和白龙之间就会圆满——就像他七夕时同白龙说的一样,人爱把愿望寄托在好彩头上,他也未能免俗。

摸着摸着,他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叠得很小的帕子,将帕子一点点打开,他拈起了安然藏在帕子深处的一枚白色鳞片。项圈破了,冰莲碧玉化了,如今真正算得上完整的只有它,项圈拿去修补的时候,他就将这枚鳞片带在了身上,还生怕鳞片消失,蹀躞也不用了,直接贴在胸口存放。

真可惜,当初他不该耍脾气,要皇帝帮他把附在上面的法术去掉的,否则现在它还是完整的一枚戒指……不对,皇帝不撤法术,白龙也会撤走法术的,到最后,戒指还是要变成鳞片。

叶珩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算了,不能想,一想自己又该忍不住哭了。这里终是别人的地界,皇帝又待他甚好,他一哭,该惹人非议,教人见笑了。

他把鳞片包回手帕里,重新将手帕放入怀中,强迫自己睡前想些别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他念头一起,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那一大家人。

因怕连累他们,自己这份计划,对每个人都瞒了一部分,连招财进宝都同那些百姓一般,认为自己是被神托梦,在河边叩出一块圣物来——最后他还是对要刻上石碑的字做了描改,把字的边缘模糊了,让那字更像是天然形成的,而他俩写的字不罕见,藏在词句里面压根儿让他们想不起来两者的关联。

至于蚂蚁,他跟杜奇衍串好了口供,只说是作深思测算之用。后者步罡踏斗,费老大劲儿画出了他想要的符箓后,他便派了两名护院贴身护卫起杜奇衍来,让他在南苑里暂当一条快活米虫。

而大光头,他依然是做着院里各种杂活,闲下来去厨房取暖,根本不知道院墙外发生的事儿。不过这事儿挺大,他带人一路去皇城外叩拜,亲眼见到的人可不少,就算是大光头,这时也该听到传闻了。

更何况父亲。

这事儿他本不想瞒着父亲的,或者说原本他想讨主意的人其实就是父亲。可惜他每每“路过”大宅,听到的消息都是父亲不在府上,他只好当这也是一种天意,反正这件事当中,最该撇除危险的就是父亲,毕竟万一出了岔子,九族里捎带的就他父亲,姨娘休掉就和夫家无关了,招财进宝也不过是被他“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