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经验就去学,那群书生十来年寒暑只埋头案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几句子曰诗云,一朝中举,不还是有人把州郡托付,让成千上万的百姓仰他鼻息。这群人又有什么经验?他们连官都敢做,你只是去管个作坊,又能如何?”伏波随口道。
这话说的太轻松,也太惊世骇俗,让冯氏再次抬起头,然而面前之人,却让她把所有的话吞回了肚里。只因她面对也是个女子,是个之前身居闺阁,一朝家破,反倒拉起强军,纵横海上,战无不胜的奇女子。也许在她眼里,的确没什么是男子能做,而女子不能的吧。
不知怎地,冯氏突然觉得心跳的快了些,手臂发颤,喉中却似乎有什么哽在了那里。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看过的那些史书,她父亲是言道清流,最重家风,害怕女儿们不明事理,骄纵无状,因而在寻常闺阁读物外,还给她们姊妹看过不少史书,让她们知道有多少权势之家,因家中主母昏聩贪婪,溺爱成性,导致家破。
她当时看的很仔细,却也不乏困惑,那些史书里明明记载了更多男子因为贪念、痴愚而家破人亡,甚至只因跟了个蠢人,就足以让阖家送命。若能让家族兴旺的只有男子,为何父亲会担心女子会毁了这些呢?须知女子出嫁从夫,又有哪个聪明人,连自家的妻妾都管不住呢?
只是这些胆大包天的心思,她从来没有说出口,也侥幸嫁了个良人,勤勤恳恳收拾后宅,只为让夫婿安心为官,无后顾之忧。然而在颠沛流离走了千里后,突然有个人说她也有才能,也能担任紧要的职位。说不会可以去学,亦如那些读书人。
冯氏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然而没等她作答,那红裙女子就开了口:“没什么好怕的,只要用心去学,用心去做就行,做错了也不会牵累家人,只是丢了自己的差事罢了。至于家中,可以送孩子去学堂,作坊里也有食堂、洗衣房,不必忙于家务。当然,你也是有薪俸的,若是做的好,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她没想过养活自己,但是她的确想试试抛开炉灶,去外面看一看。然而毕竟还是谨慎,她抿了抿唇,又低声问了句:“帮主如此,可是为了外子?”
这会不会是笼络人心的方法?会不会只是千金买骨,招揽贤才?
伏波讶异的挑了挑眉:“当然不是,现在赤旗帮穷成什么样了,地盘骤然扩大数倍,读书识字的却只有那么些,这时候还顾忌面子,把你们这些人关在家里,岂不是本末倒置?”
她说得太坦然,也太直接了,倒让冯氏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请她出来做事,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赤旗帮需要用人,哪怕是她们这些女人。
手上的颤抖越发明显了,然而冯氏攥住了拳头,也轻轻点下了头:“既然得帮主高看,我愿意试试。”
“好!”伏波爽快道,“现在瓷器坊还在营建中,招工和部署尚需时间,你先去布坊适应一段时间,教教那些织工读书识字,也看看她们是怎么管人的。等到瓷器坊建成了,在过去任职就行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冲冯氏眨了眨眼:“对了,这些先不用跟别人说,就说是去教书的,等换了工作再提吧。”
那俏皮的眨眼,让冯氏忍不住笑了出来,也压住了眼底的隐隐泪意。因为她明白自己的难处,明白一上来就担任管事,会让她家那位生出忧虑。这是给她,也是给他的时间。
“多谢帮主。”说出这话时,冯氏从未觉得如此感激过一个人,发自真心。
伏波却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夫人的名姓呢。”
冯氏怔了怔,笑道:“我名叫冯菁菁,小字思德。”
女子的小字,恐怕一生也不会有几个人知晓,对面人却习以为常的点了点头:“冯姐只管去做,如今番禺织造场也有女管事,以后自然也会更多。”
她不再称她为“夫人”了,冯箐箐并不觉得有哪里冒犯,只有唇边的笑深了几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前来投奔的人,可不止石逸飞一个,击溃长鲸帮这样大事,足以轰动番禺在内的整个粤州,也让赤旗帮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乱世之中怀才不遇,或只为一口饭食的,何止万千。
有因兵祸破产的手艺人,有听说了银行来碰运气的账房,有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还有数不清的流民,背井离乡,只为求一条活路。
如此庞大的外来人口,自然也对的东宁现有的构架产生了冲击,各个工坊都在急速扩张,屯田垦荒,挖沙造船,如鲸吞般吸纳人丁,搞得附近商贾们也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