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就都体会到了。
疾病的可怕,健康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所以他们可以轻飘飘地劝对方再忍忍,在对方疼得满头是汗时,皱着眉头抱怨“只有你毛病多”。
哪怕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我,在面对一次感冒时,也缺乏必要的重视。所以当上次没时间陪爸爸体检的时候,我也就由着他自己去了。
可爸爸这种不在意身体的人究竟会不会自己去体检,我心里是有数的。
我总觉得自己重活一次,很多事情都预先知道,所以能想出充足的对策。可命运偏偏跟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它让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用如此残忍的方式。
爸爸睡着时我坐在他身边,眼泪流不出来,只是抓着他的大拇指。脑子里转各种各样的念头,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与爸爸有关的,与爸爸无关的。
这一想,就天亮了。
我一宿没睡,打算用凉水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刚站起身却腿软无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退到床边,被床栏挡了一下才没歪倒。
晃神间觉得有人在一下下戳我大腿根,我回过头,原来是爸爸醒了。
他还是很虚弱,但比昨天刚出手术室时好了很多,脸上微微有了血色。我也不洗脸了,坐到他床边,问:“爸爸,你难不难受?”
他摇摇头,问:“你今天不上班?”
“不上班。”我倒了杯温水给他,他嗓子嘶哑,医生说刚醒来时可以少量饮水,让嘴不干就够了。
爸爸肯定渴的厉害,可我控制着水量,让他喝了两三口就把杯子拿开。爸爸也不恼,这次的声音有了些底气:“你都开始管着爸爸了。”
我也跟着笑:“咱们这叫风水轮流转。”
爸爸笑了一阵,脸上显出疲惫的神色。我问他:“你想不想解手?”
如今他跟我一个月也就见一次面,彼此间虽然记挂对方,可到底面对面的时候,产生了些距离感。他生病,我伺候他排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拘谨的动作,我又是一阵自责。
明明发过誓,重活一次,要更珍惜跟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为什么没有做到?
爸爸身体太弱了,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动弹,却不想睡。我跟他絮絮叨叨说着生活里工作上的事,他偶尔插两句嘴,倒也能缓解一下我心中的自责不安。
其实我的一身毛病,都是爸爸惯出来的。
说到我最近又涨了工资,他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微微往我这边挪了一下,问:“既然涨工资,结婚的事就不要再拖了吧。等我出院,就去见见晓月的父母,把这件事定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跟晓月分手的事,一直没敢跟爸爸说。上辈子,直到爸爸去世,我都没有跟他说过我的性向,至于他能不能猜出,我也不愿多想。这辈子感情的事更加复杂,连我自己都理不出头绪,更加不敢拿来吓唬爸爸。
没想到,他却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见我没有反应,爸爸有点不高兴了:“别挑挑拣拣的,我看晓月这孩子不错。既然人家跟了你,你就要为人家考虑,女孩子的青春禁不起耽误。”
我点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爸爸微微皱起眉头,问:“怎么?不是跟人家吵架了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见爸爸眉头越皱越紧,简直不知怎么回答。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坦白晓月跟我分手,可更不愿骗他,我仍旧在跟女孩子交往。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个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伯父醒了啊?”程先生提着果篮鲜花,轻车熟路推开门,大大的笑脸晃得人眼睛疼。
我的头更大了。
爸爸也摸不着头脑,问我:“这是……”
程远风把果篮放到地上,鲜花塞到我怀里,再自然不过地说:“伯父,您可能没见过我,我是晓月的堂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