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厉害的一次是喝着粥直接砸了一个碗过去,砸的他额角破裂鲜血直流。他脾气那么暴躁,当时竟然也没跟我计较,自己去找棉花纱布消毒包扎,事后很久才抱怨我真是要谋杀亲夫。

所以他现在这样说,忽然让我觉得,过去的那个他好像又回来了。

他知道我只是在自责又不肯承认,所以迁怒到他身上;他知道我明白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责怪自己会让我心有不甘;他知道这时候只要顺着我的心意来,事后我自己就会后悔万分……

所以他只是笑,说我只是气话,即使他自己都摸不准。

万一成真了怎么办。

我没有回应,觉得那很多余。手术室的门恰在这时开了,许多人围上去等待医生叫家属的名字。我也跟着围上去,爸爸抢救两个小时,终于有了结果。

“病人的情况稳定了,胃部出血伴并发症,还要等待进一步的病理化验结果。”医生说,“你就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就出来。住院手续都办妥了吧?没有的话赶紧去交费。”

我来的匆忙,钱倒是都带了,可却忘了问李老师他们是否办妥了住院手续。打过电话问明白,因为爸爸有医保卡所以可以先手术再交费。我把装钱的包颠了颠,转身拉住护士问明白交费窗口在哪里,要过去时,被程远风拦住了。

“我去吧,”他说,“你在这里等你爸出来。”

我摇摇头,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潜意识里就是拒绝。他笑了笑,说:“你就不能把我当个普通朋友使唤?别想那么多,你要是真去了,心神不宁的我还怕你掉钱呢。”

说着,他拍拍我肩膀就走。我追上几步,把装钱的包给他。他不要,我用力塞进他怀里。来来去去几回,他耸肩,收下,继续往交费窗口走。

我觉得,把钱给他,以后再寻个机会好好谢谢他也好。可后来,他把钱原封不动的交还给我,笑得一脸得逞。

“好好攒着,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爸爸出来的时候竟然微微清醒,医生叫我一路喊着他,说他可能对麻药有点抗药性,不太好麻醉。我抓着他的病床一路小跑,嗓子眼仿佛堵着东西,用了几次力才叫出来:“爸……”

他的脸不是苍白的,而是一种土黄色,嘴唇却白得发紫,整个人陷在病床里,比我上次见他时要老了十岁。他听见我叫他,微微张开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眼眶却已经湿了,握着他的手,轻声问:“爸,你疼不疼?”

他想摇头,可实在是没有力气,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努力牵动着面部肌肉笑了一下。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他牵着我一样,生怕他忽然就消失了。

“你别担心,爸爸不死……”

进了电梯,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忽然动了动手指,对我这样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因为失血过多,他一说话就有严重的口臭,嗓子也嘶哑干渴得不成样子,可他毕竟是我爸爸,我们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他只要摸着我的手,就知道我在怕什么。

我怕他死。

15

从手术室出来后,爸爸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监护了一宿,才转回普通病房。即便这么折腾,爸爸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

大概是麻药的后劲太大。

好在入住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才没有吵到别人。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运气好,住的这个双人病房一直没人入住,后来才知道,是程远风多掏了一张病床的钱,给爸爸这种单人病房的待遇。

但那毕竟是很久很久的后话了。

我坐在爸爸床边一天一夜没合眼,通知护士换药,在每次仪器报警时大惊小怪地喊护士来查看,抓着爸爸的手,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

自虐一样。

程远风曾试图在我身边陪着我,被我赶走。爸爸这突然一病,弄得我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再应付他。

病理结果要两天后才能出来,其实我心里有数,大概就是那个病。

胃癌。

上辈子我不懂,为什么爸爸体面了一辈子,嗓子眼有痰偏要吐在手纸再扔进垃圾箱的人,到了最后的那段时间,会声泪俱下求医生给自己打一针吗啡止疼,在我劝他忍忍的时候,扯着嗓子骂我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