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睡不着,听到你出门了,你大概没想到吧。最近我耳朵变得好用多了,下午的时候……也听到胖丫妈妈的声音了。

闻天,这个病……有时候只是那么短的时间,所以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忽然就来这么一出儿,也不知道能不能下得了手术台,或者在做完手术后还能活多长时间。

我挺害怕的其实,我知道你也怕,你都没发现自从胖丫出事以后你话都少了,即使我看不见,我也能感受得到。小时候做手术的感觉好像没这么怕,慌张上去,懵懵下来,一场梦一样。

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怕,怕死,也怕我死了你会难过。

我活得太失败,跟一个笑话一样,任人宰割,任人欺骗,终于想要反抗时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其实恨你,很多事情我忘不了,你对我做的,好的坏的我都忘不了。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你结婚了,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你还在结婚后找我,是要再次惩罚我吗?我恨你恨到想要一死了之,让你一辈子活在愧疚里,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就去你的梦里吓你,让你睡不安稳,你缠着我的时候真的很烦,我工作不顺,手上没钱,还要对付你这样难缠的一个人。

我知道江家害你失去至亲,我是江家人,难辞其咎,所以你干脆让我死了算了,为什么还要不惜一切救我?”

说到这,江逢心似乎吸了吸鼻子。

“杨文说得对,你就是一头倔驴,我这么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我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闻天,我跟你回来的时候,只想着活命,你听了以后会不会生气?那就气吧,可是我不争气,就像以前一样,除了爸爸以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是我太贪心了才让自己这么痛苦纠结。”

他小声地哭了起来,好像是因为没什么力气,哭得断断续续,还要极力忍着,间或发出一声抽噎,似是自责懊悔到了极点。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你不知道吧,我总是失眠,一到晚上就很清醒,我总是听到你睡着的时候喊我的名字。”他又笑了,鼻音很重,“很吵。”

他没再说话,似乎是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声音,闻天听到抽纸的声响,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南市的气候很好,很湿润,还有好多好吃的,王姨炖的鸡汤比秋雨轩的好喝,如果有机会,我想回南市生活。

闻天,我一直都没什么运气,也没什么用,不要在我身上耗时间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说了好多,我也累了,要睡一会儿,可能也睡不着吧,如果能写信就好了。

晚安了,祝你每天好梦。”

医院的客流量随着时间明显增多,噪杂的声音响起,问诊台前排了长队,每个人手里拿着钱包或者几张单子,亦或是片子,有人在问路,有人在因为插队和别人争吵不休,有人看着病历单沉默,有人在等着诊断结果。

吊瓶摇晃,白大褂被走路带的风撩起来,每个人的脸上表情不同,却又大致相同,来医院的人,连笑都是蒙着层霾,所有人都这么悲伤又匆忙,迎接新生或者面对死亡,更迭不休。

没有人注意到座椅上的人。

闻天就那样拿着录音笔一动不动地靠坐在椅子上,片刻后,他蜷缩上身,手撑在大腿上,动作迟钝又沉重,似乎全身的力气消耗殆尽,最终垂下了头。

眼睛和鼻腔酸涩肿胀,视线里白色的地板砖接连处的缝隙变得模糊。

他又按下播放键,手指和嘴唇一样发抖,一遍一遍地听着江逢心说给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江逢心卑微地渴望着爱,从前是,现在也是,他在崎岖的路上形单影只,哪怕这个时候闻天并不是全然善意地对他伸出了手,像可怜一只流浪猫一样去安抚他,他也要付出自己的一切去回报。

“我凭什么……”闻天反复地问自己,“我凭什么?”

他的罪罄竹难书,桩桩件件都足够让江逢心将他千刀万剐,可江逢心始终为闻天撑着伞,惦记着寒冷时的一点火光,和闻天背后不愿意露出来的伤疤,他的爱简单纯粹,再好不过。

录音笔原先装在盒子里,闻天拿起那外盒,发现盒子重量不轻,中间有个夹层,他浑浑噩噩将夹层拆开,里边一片温润玉色。

那玉成铜钱状,直径不过三五厘米,成色极好,周身散发莹润光泽,玉体偏白,饱满可爱,即使上边有道裂痕,也完全不影响其美观程度,玉中间用一条细绳同上面一颗红色珠子串起,颜色交相辉映,极为好看。

离开南市的那个晚上,闻天帮江逢心收拾行李,问他柜子里的那枚平安扣要不要收起。

江修宁生时将这枚平安扣留给江逢心,保佑他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第73章

今年的初雪落得有些晚,许初浔匆匆从胜驰大楼里出来,没顾上漫天的飞雪,提着公文包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车,险些被路过的摩托车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