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仪停下了话头。

男人停在凤凰殿的窗边,微偏着头,伸手捞近处的莲花缸。

那莲花缸底下养着一群斑斓活泼的银鱼。

他的神情散漫随意,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沾了水浸入,那些银鱼听见响声惊动,都不敢凑近,而是自发地远远散开了。

从前孔雀来这里催他起床做功课,他一睁眼,也常看见孔雀站在这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姿态,一模一样的动作。

那种熟悉感在这一刹那到达了顶峰,但眼前的男人不可能是——他不可能同时是孔雀和他父亲的转世,他不可能同时拥有孔雀的眼睛和他父亲的气质。

他身上的一切,都令容仪感到熟悉。

“你到底是谁?”容仪问道。

男人转头看向他。

容仪立在原地,刚从凡间来,发丝微乱,一身粉白衣衫,仍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眼里微光,带着微微的茫然。

“我没有名字。”男人说。

和上次一样的回答,他顿了顿,凝视着他,“天帝想封我昆仑神君,我觉着不好听,没有要。别人都叫我上神。或许你可为我起个名字?”

容仪又懵了。

他哪怕再胡来任性,也不会觉得给一个上古神灵起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又迟疑了一下:“可起名……一般来说,都是喂养人做的事情。比如我爹娘养着我的时候,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容仪。据说仪这个字不是所有凤凰都能用的。”

他又开始怀疑:“如果你不是想养我,那你是想我养你吗?”

男人注视着他:“起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容仪说:“很重要。”

男人说:“然而在我这里不重要,名字算不上因果,有没有它,我仍然是我。”

容仪想了想,赞叹了一下:“你说的话很有哲理,我感觉在听明王们讲课。不过为了方便称呼,我给还是你起个名字吧。”

男人说:“好。”

容仪绞尽脑汁想了想,半晌之后,终于察觉自己是个起名废:“那你要不要就跟我姓?我姓容,这个姓是凤凰族的,听说还有一些典故。”

“世有凤凰下凡,姿容绝世,得王赐姓容字,意味倾世无双。”

男人说。

他仍然温柔地凝视着他,口中说的是典故,但眼神却看着他,不刻意,也不随意,只仿佛认真阐述一个事实。暗紫的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容仪觉得心跳有些快。

夸他好看的人,百年间不计其数,但是他还没遇到这么夸的。从前他遇到的那些人,左右都不过是声情并茂地背诵一些对仗的诗文,里面大部分还是他听不懂的。

这个人的夸法,实在是路子新奇。

他磕巴了一下,说:“也,也不全是。我娘亲,娘亲告诉我说——好吧,可能也是师父告诉我的,凤凰乡用容这个姓,也是让我们凤凰明白,心胸要开阔,可以容纳万物。因为我们凤凰可以涅槃,天运又高,总要懂得这世间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一切,未必纯粹自然。要记住这个‘容’字,才能当一只不用涅槃的凤凰。浴火重生,那太疼了。”

“还有这个说法?”男人显得很感兴趣,“何谓‘未必纯粹自然’?”

“就像我的喂养人,我知道他是佛子,除了我之外,先养了一整个姜国的人。我不能要求他全部的心和精力都在我身上,只要他是喜欢我的,我就不用在意这些事。”容仪第一次跟别人讲授道理,不禁感到有些得意,“是不是很智慧,很有道理?”

男人点了点头:“很有道理。这个姓很好听,那么,我该叫什么名呢?”

容仪又想了半天,最终不确定地道:“你既然是这些天从昆仑复苏的,按照人间的时节,是在秋天,你觉得‘秋’这个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