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覆舟 串串草草 4038 字 2022-08-25

傅十醒坚定地抬起头:“我想,我一直都想。我想像我妈妈一样。”

他说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周馥虞还在这里,不应该把这件已经被埋藏起来的感情这样喷涌出来的。自从十八岁那年被周馥虞抽了警校的资格还断了念想后,傅十醒就很自觉地没再周馥虞面前提过一个字,只是内心深处他也没完全丢掉梦想。

官肇清的眼神凝重,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开口。

从官肇清家里出来后,距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居民区的羊肠小道。傅十醒和周馥虞并肩走在路上,踌躇紧张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周馥虞,我刚刚说想当警察……我不会真的去的,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不要生气。”

周馥虞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傅十醒的后脑勺,掌心捂在昨完摔出来的小鼓包上面,好像怕又磕碰了似得,问他还疼不疼。这实在是太八竿子打不着,不过能突然这么关心一遭,估计是没有计较当警察的事情,于是傅十醒就呆呆地摇了摇头。

最后临走出嘈杂小巷,即将到车水马龙的都市路上来时,周馥虞又忽然开口了:“我希望你能像傅雪竹,又希望你不要像她。”

第四十五章 鸡抱鲀脍

从官肇清家里出来后,他还得陪着周馥虞去赴宴。

中国人请吃饭,吃什么,怎么吃,的确是讲究,但不是最讲究的,否则也不会“饭局”这种说法。这觥筹碗筷之间,藏着的博弈与来往有几何,都是属于一种艺术,考验着主客之间的技艺。

周馥虞请许卫平吃饭,选了匡州最好的日本料理,挽月饭店。这地方正式高档得要死,傅十醒不爱来,进门还得更衣易服的,吃食小而精致,不适合他这种牛嚼牡丹的家伙,要不是周馥虞在这又有投资,光是预约排队这种事情就能让傅十醒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进门后就是白面高屐的侍女,伸出纤纤玉手领着客人往更衣室走。绕过了樱花簇拥流水抱石的中庭,周馥虞掸掸手,叫傅十醒凑过来,俯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傅十醒双手抱在胸前,歪头叹了口气,跟着侍女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许卫平后一步到,站在约定好的房间门口。这是最里头的而一个包间,尤其特别,拉门竟然是淡朱色的,上头飞着白天鹅,嘴里衔着金穗子。红门复鸿鸟,宴开。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一方矮脚木桌,壁龛透过一层紧闭白纸只能看见魁妓端坐着弹三味线的影子。菜肴一道一道地接着上,没喝酒,只用了茶,味甘色透。很奇怪的,有风从纸门钻进来,铁风铃叮,叮,叮,跳动携夹在了三味线的声音里,风火山林,咚噔。

上菜的女人小步小步地搓上来,跪下弯腰,额头贴到榻榻米上行礼,发髻与带枕沉重地压下。白米红肉绿芥黄胆赤莓紫肝,扁木块戳入吃食截出一滴子血,残留在浅青的瓷碟上。一条光秃秃的鱼骨横亘在二人中间,像一座桥。

周馥虞的筷子一转,将鱼头朝着许卫平,鱼尾朝着自己,手腕一举一压,直接将那鱼骨截断成了两半:“许伯,天下三分,要预备着做司马姓,可不地道。”

许卫平眼皮一抖:“周寅蛟……呵,与虎谋皮,兴风作浪。你和苏万麟是翁婿,这回想借我拆桥,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呢?”

最后一道菜该上了,只是呈上来一只空盘子。侍者当着客人的面子走到和室角落的鱼缸里,捞起一只河豚,连着盘子一起绕暗道送到了壁龛内室里头去。三味线的声音停了,里头的人影动起来,接过侍女送来的器具与活鱼,端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周馥虞把筷子放下,手往回收的时候却刻意转了一下腕子,把桌上盛着鱼骨的盘子掉到地上去,啪啦碎了一地,鱼骨头落在了许卫平的脚边。摔杯为号,手起刀落振袖抬起落下,薄薄一层白纸上溅绽了几点红花,鲀血剧毒,不是梅,是罂粟。

那捞鱼的侍者连忙蹲下身来收拾地上的狼藉,收拾完了致歉出门。两扇纸门哗啦一声合上,恰好舞毕刃收。侍女进去端出了鲜靓剔透的河豚刺身,送到了许卫平的面前。

有刀俎,有鱼肉,有座上客,有脚下骨。提箸,还是不提?

周馥虞微笑着,抬手致意:“先吃饭。好东西,敞开了吃。”

三味线又响了起来,一声两声。许卫平还是举起筷子夹起了一片河豚刺身,沾上芥末酱油放入口中。周馥虞纹丝不动,只看着那碟鲀脍尽数进了许卫平的肚子里

许卫平盯着周馥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周馥虞瞥了一眼壁龛,道:“有人,有菜,便永远都有盛宴。”

许卫平笑出声来,洪亮地回荡在和室里,怪不得苏万麟会将最喜欢的女儿嫁给周馥虞,还把关公换了弥勒佛,可惜算计得还是不够。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白骨苦丁茶,舌甘清冽。周馥虞不愧是周家出来的人,就算披了一重文明谈判的皮,还是血性浓郁,叫人不得不妥协。

“许伯吃饱了?”

“吃好了。多谢款待。”

许卫平站起身来,理了理袖子,准备走出和室。到门口了,突然又转过身:“许宁跟你闹了?”

周馥虞的余光扫过壁龛,漫不经心地答:“我一直将宁宁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许卫平反倒笑得更欣慰些:“他就是这个脾气,想要什么,一开始费尽浑身解数,但不管是得不到,还是得到了玩一会儿,都容易一下子就腻味丢了。”

许卫平说完,便走了出去。原先以为着有许宁这份人情纽带在,动多些蛋糕也无妨,没想到周馥虞分得清清楚楚,说是锱铢必较也不为过——跟这样精明干脆的人合作,只谈利益,那是绝好的事情,不过扯上人情那就另当别论。

许宁不跟他搅和在一起,许卫平反倒觉得还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