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始当下就不客气的回道:“一样的田地,人家能收十斗谷子,舅父只三四斗,自来农事靠勤快才有好收成。舅父自己拈轻怕重,还顿顿都要精食,吃过一餐野菜粗粮就来寻阿母哭,还有脸怪旁人!”
程母艰难的辩解:“你舅父自小不曾劳作,又体弱,如何……”
“天下大乱,外头的州郡都易子相食了,舅父还金贵呢!我们兄妹几岁就干活了?”程始冷冷道,“阿续上山挖野菜时才四五岁大,有一回险些叫野狼给叼走了,十个指头裂开的没一个好,晚上还得学着拿针,痛得睡都睡不着,倒不见阿母心疼!”
自来家境艰难,最受苦的必然是长子长女,程母辩无可辩,忙中抓住一桩:“那萧凤呢!他也光吃不干活,你还不一路养大,还给他读书娶妇呢!”
程始嗓子也扯高了:“萧家出事时阿凤才几岁,比老三还小呢,那会儿咱家至少饿不着了,我连老三都舍不得使唤,还会叫阿凤干活?!可舅父几岁了,阿永外弟几岁了,好吃懒做,怕连秧苗都不识罢!”
程母恨恨咽下一口气,道:“好,这都罢了,那你还帮着重立萧家呢!萧家都破落成什么样了,大宅早教贼子一把火烧了,你还要重建起来……”
“阿母不必说了!”程始利落的打断道,“定又是葛氏与你说的,这长舌妇!”
程母回过头,不去看儿子的眼睛。程始不屑道:“我不怕与阿母说,我不但帮阿凤重建了萧家大宅,还买回了不少当年萧家抵卖出去的田地,但凡能寻到的萧家老仆也都赎回了!”
程母气急败坏,指着儿子:“你,你……”
程始得意道:“当初元漪就说,她要嫁个能帮她振兴萧家的男人,做牛做马都成,我若不能,她另寻别人去嫁!我一口应了。”想起妻子当年的艰难,程始面露不忍,声音都软了:“元漪可怜呐,堂堂萧家女公子,却叫逼迫到那份上了。”
程母恨铁不成钢,举起拳头用力捶了一下儿子的肩头:“你这不成器的,那么个二嫁妇,家破人亡,财物都抵卖光了,你还这么稀罕!她不嫁你这傻子,还能嫁谁?”
“儿就稀罕!”程始捂着隐隐发痛的肩头,毫不在意道,“儿小时在萧家大宅头回瞧见她时,儿就稀罕上了,除了她,儿谁都不想娶,亏得天下大乱,不然儿哪有这份运气!”
话锋一转,他又道,“阿母也别说这便宜话,萧家虽破落了,当初想娶元漪的也不是没有。你当她是阿息么,一次两次倒贴那么多陪嫁才许的出去。”
提到幺女,程母气也馁了,只有叹息的份。
程始接着道:“元漪乃女中豪杰,说话算话,这些年来她跟着儿风里雨里,刀山火海,多少次儿命悬一线,多亏有元漪才撑的过来!”
“是是是,天好地好,只有你新妇一人最最好!”程母赌气道,哪怕知道是事实,她也不肯认这个怂。
“元漪自是好的!”程始大声道,“阿母抬头出去看看,如今建功立业的那些个将军、侯爵,十个里头七个都是原先乡里的豪强大户,不是行商有钱的,就是世家出身的,剩下那三个虽出身贫寒,却是早投了陛下,立下从龙大功的。可咱家呢?”
程母心知这话不假,隔壁万家原就是当地州郡的大豪族之一,万将军的亡父留下了大笔财帛田地另好些部曲,这就是万将军发家的本钱。
“起事靠什么,要人要钱,就算儿能振臂一呼召集些儿郎,可军饷呢,粮草呢,将士们伤了残了要抚恤归置吧,难道看着他们的孤儿寡母活活饿死,岂不冷了旁人的心?咱家原先不过一略有些余粮的农户,哪里拿得出来!”程始想起当初的艰难,声音都梗塞了,“打下城寨虽有俘获和富户贡献,可也不能穷尽搜刮呀,一旦坏了名声,与土匪强盗何异?!”
“偏偏咱们乡没龙气,陛下也好,当世几位驰骋天下的英雄也好,竟没一个在邻近的。”关于家乡的地理位置程始也很郁闷,他不是有野心的人,当初不过想赶紧找一个靠谱老大投了,以后好好效力,谋一份前程就是。明明家乡也山灵水秀,怎么就是不出带头大哥呢。
“从戾帝篡位天下群雄反正算起,到儿结交了万将军,短短十来年,多少扯旗起事的人马被灭的无声无息,昨日还在喝酒吃肉,美貌妇人环绕,今日就头颅挂在城门之下或旗杆之上。妻儿老小不是战乱中丢弃了,就是死于非命。元漪对儿说了,咱不能学那盗匪行径,只图一时痛快,大有大的闹法,小的小的保全之术。”
程始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嗓门愈发大了:“那会儿得来的一分一毫都要小心计算着花用,要修葺兵械城墙,要休养伤病,还要四处招揽有能之士!咱家也没什么大名望,人家英雄豪杰凭什么来投,不就是凭一个仁义惜民爱兵如子的好名声么?!元漪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缴来的丝帛锦缎都要拿去换粮草。若非如此,娖儿…娖儿也不会…”
一想起长女,程始不禁梗塞:“就这样,一边抵御盗匪和外来掳掠的残兵散将,一边安抚乡里,方圆几个郡县的豪族和百姓也肯认儿这个名头,儿才渐渐立住了根基,不至与那盗匪一个下场。阿母总觉得儿有钱,不肯拿出来给阿母花用,却不知儿难呐!”
程母实则也并非爱财,不过是萧夫人进门之后眼见儿子把什么都交给萧夫人管理,心生妒意而已。这些说辞她之前也听过,可总觉得儿子是在推托,把钱给新妇那般爽快,给老娘却推三阻四,是以越来越气。这回见儿子眼泛泪光,听来却是信了九分。程母嗫嚅道:“后来不也有几个有名望的将军来招揽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