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旖旎还有两周才能彻底忙完,就休年假了。最近她也照顾不上星熠,星熠便跟沈京墨回国待一段时间,她忙完了也回去。
一周前的那个晚上,沈京墨从伦敦乘私人飞机过来。
第二天又飞回了伦敦。
说是九点半的飞机,她定了闹钟起来,星熠说他已经走了。而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九点就落地伦敦了。只是想让她睡个好觉。
星熠生在罗马长在巴黎,从没回去过,一直想回国看看。这回雀跃不已的,兴奋了好几天,这阵子一直问她,他是不是能在国内读小学了。
陈旖旎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至今都拿不定主意。ven的开春大秀近在眼前,在国内分公司稳定下来之前,她还是只能待在ven在巴黎的总部。她心底知道,沈京墨还是希望她能够回国的。
陈旖旎吃过午饭,往外走,路过公司长廊,手机一震,沈京墨发来一条消息。一张图片,拍的却是他。
照片里,他半蹲下来,在整理星熠房间里扔了一地的玩具。
难得他这么有耐心,眉眼低垂着,神情也是认真——他开会端坐在上席时,也是这副严谨到一丝不苟的模样。
他将零零星星的玩具一件件地归置入了玩具箱。满地一片狼藉,平时陈旖旎都得在心底腹诽无数句,忍着脾气不去骂淘皮捣蛋的星熠才去收拾。
消息内容是——
“妈妈看,爸爸!”
一看就是星熠用他手机发的。
陈旖旎牵了牵唇,不自觉地漾起了笑容,一个电话打过去,果然是星熠接起:“妈妈!”
“宝贝,妈妈跟你说了多少遍,玩具玩儿完了要自己收拾掉,怎么这么大了还让爸爸妈妈给你收拾?”陈旖旎故作严厉地说。
“爸、爸爸也跟我一起玩了——”星熠据理力争,“爸爸,妈妈说我……”
沈京墨笑了笑,温声道:“星熠,爸爸来接。”
星熠被陈旖旎训得讪讪的,乖巧地将手机交给了沈京墨。
“喂。”
那边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
陈旖旎刚故作严厉的表情也一瞬收了,散漫地“喂”了声:“你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说着,她又有点冒火:“星熠玩玩具每次都扔一地——”
“没事,他喜欢玩。”
陈旖旎没好气哼一声,“你就惯他吧,还陪他一起闹,多大人了。”
“没有,”他低笑着,听着那边还在收拾孩子的玩具,“我小时候不允许玩这种东西。”
“嗯?”
“爷爷奶奶都很严厉,爸妈也是。”
他甚少聊起他儿时的事——她印象中,他自小就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在国内读完小学,初中就去了澳洲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回来直接继承家业。
他似乎不愿说太多,一沉吟,又问:“你呢,吃饭了吗?
“吃过了,”她立刻答,“你们呢?”
“我们也是,马上出发去机场。”
“啊——”她突然想到什么,立刻道歉,“……对不起,今天可能,又不能去送你们了。我们今天定设计稿的终方案,”说着又疲惫地叹气,“就快忙完了……”
“没关系。”他笑了笑,并不挂心,“出发和落地我都会给你发消息。”
“嗯好。”
“还有,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
他顿了顿,温声道:“以后,我不想听到你说对不起。”
没等她接话,他扬声:“记住了?”
进了咖啡厅,一晃眼,贺寒声和一个陌生模样,一身墨绿色职业装的年轻女人经过公司正厅。说说笑笑的。
陈旖旎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个女人。
不过只是一眼,他们就消失在扶梯之上。她没看清人。
“记住了,”陈旖旎懒懒一笑,在前台点了单,朝一边的卡座走,边问他:“五点半的飞机?”
“嗯。”
“这次我可调查清楚航班了,别想骗我,”她哼笑一声,“上次就被你骗了。”
沈京墨漫不经心地笑道:“何必骗你。要不是你忙,不然任何一个时间点,我都能把你绑走。让你必须来送我和星熠一程。”
“——爸爸,为什么要绑妈妈呀。”
星熠听到了,在那边天真地问了这么一句,手里拿着个小恐龙玩具,拽来拽去。
陈旖旎跟着竖起了耳朵。
玩具箱归置好了,沈京墨起身,摸了下星熠的小脑袋,正儿八经地解释:“妈妈以前睡觉喜欢被绑着,不然她会梦游。”
星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呀。”
“先自己玩会儿,”沈京墨说完,就从房间出去了,避开了孩子,听她那边也没了音儿,有意问了句:“现在还喜欢吗?”
她的脸就有点儿红了,“说什么……”
这确实是以前,她和他之间的一种私人小爱好罢了。
“等你回国我们可以——”
“——不!”她立刻打断他。
他明显是刻意地一顿,随即便笑开了,换了副正儿八经的语气,淡淡道:“我是说,回国我们可以住新家了。”
“……”
“这次回去,我去看一下房子里的玫瑰园怎么样了,你不是很喜欢么?”他笑着说,坐在沙发上,顺手点了支烟,双腿微微交叠,“算一算,荒了有,嗯,六七年了吧。”
“六七年?”她深感吃惊。
“嗯,我一直有派人照料,不过你不在,就荒了——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把那栋房子,作为一个家,送给你。”
他吐了个烟圈儿,瞧着那缥缈散开的青白色烟雾。
不远处,挂着一件旗袍。暗红如血,色泽诡异得如刻入骨血的情蛊。是六年前她离开时穿的那件。
他一时沉思。
“陈旖旎,你不知道,”他嗓音泛着哑,“从很久以前,我就想给你一个家。”
“我从车里把你救出来的那天……对不起,”他刚提了句,立刻小心翼翼地道了歉,生怕揭她伤疤,“那天开始,我就不想报复你了。”
那天她失去了她的弟弟,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我想给你一个家,”他低声说,“但以前,我不敢……真对不起,旎旎。”
“……”
他看着那件旗袍,想到了她离开的那天,紧紧一阖眸。
声线也沉沉的:
“我是真的爱你。这么晚才说,真对不起。”
“——ashley,下午好。”
身后,一个同事突然拍了陈旖旎一下,打断了她欲言又止,即将说出口的话,“马上开会了。”
陈旖旎一抬头,眼眶发红。
那个同事才发现她是在打电话,并不知她为什么红了眼,低声道了歉就走开了。
“好了,你去忙吧,”沈京墨听到了,在那边笑起来,“还有很多话,以后我们可以慢慢说。”
她迟疑着:“嗯……好。”
他正要挂,她突然低喊一声:“沈京墨——”
“嗯?”
她是个很不擅表达的人,微微别开了头,看着窗,飘忽了一下思绪,
“我也爱你。”
他愣住了。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听她说爱他。一时都忘了如何反应。等烟要烧到手指,才赶紧捻灭了。
他居然也这么紧张。像个被喜欢的女孩子先告了白的青春期少年。
莽撞。
当然她是看不到他这般无措模样的,“到机场跟我说,一路平安。”
“嗯,好,”他还在回味她刚才的话,挂电话前,不忘嘱咐她一句,“按时吃饭,不要这么晚了。我不在,你要乖一点。”
“嗯。”
周围三两个同事买了咖啡过来,见她终于挂了电话,面面相觑。
陈旖旎拿起咖啡,再一抬头,已是一副笑意潋滟的模样,才想起同事刚才催她去开会。
她记得会议在五点,可现在才刚过四点。
“现在去开会吗?”她问。
“四点十五开会,临时改的时间。就快开始了。”一个同事说。
一行人向外走。
陈旖旎边走,边翻了下手机。发现贺寒声临时改了会议时间。
她刚才打电话都没有注意到。
“不好意思,我去取一趟设计稿,”陈旖旎微笑着跟同事告了别,“你们先上去吧。”
“ashley,你必须快点了。”
“好。”
陈旖旎取了东西,便直达顶楼会议室。
一进门,她注意到,坐在贺寒声左手一侧的女人,就是她半小时之前在公司前厅看到的,与他说说笑笑的那位。
那女人一身墨绿色职业装,黑色卷发,棕色皮肤,典型的犹太人长相,边对她打了招呼:“ashley,好久不见。”
陈旖旎认出了她。
eily是大概三四年前起家,近年在业界都风头极盛的设计师。
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还在秀展过打过平手。
据说贺寒声曾经想挖她没挖到。那时的ven不具资本,对方并看不上他们这家名不经传的小众品牌。
“好久不见。”陈旖旎优雅地点点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会议开始,贺寒声先为大家介绍了新来的设计师eily。陈旖旎跟着大家一起鼓了会儿掌。
她兴致恹恹的,心思还在设计稿上。
有几个地方还没改好,本想吃完饭买杯咖啡去设计室慢慢改,谁知提前了会议时间。措手不及的。
贺寒声夸了一番新来的设计师eily,据说她还在一年内连斩过法国内外的数项设计大奖。
会议氛围鼓噪,一众的啧啧赞叹。
骚动最后平息在贺寒声响亮的一声中:“现在我向大家宣布——”
贺寒声用一种极其钦慕的目光看着eily,喜露于色,对大家道:“明年春季大秀的服装设计稿全由eily负责了——”
陈旖旎一震。
“有eily坐镇主设席位,是对我们品牌风格的一次创新和突破,明年主攻的中国市场乃至亚洲市场,又是一次突破。”
鸦雀无声。
“……”
一干人都没鼓掌,面面相觑着。
大家先是看一看项目本来的负责人陈旖旎,再看一看他们的boss贺寒声。
气氛有点尴尬。
最终,贺寒声视线落在陈旖旎身上,眉眼含着笑:“ashley就根据eily的主设计稿做细节修改吧,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这什么意思,让ashley退居二线吗?”有人不满了,“那ashley的设计稿……”
“——我说的很清楚了,”贺寒声有些不耐,像是有些怕扰了名气更盛的设计师eily恼火似的,“以eily的标准为主,ashley的风格并未革新,她的设计稿以后的秀我们还有机会再——”
陈旖旎从座位上站起。
金属凳腿摩擦地面的动静不大,却总有点突兀,打断了贺寒声的话。
她脸色冷到极点,眉眼之间也尽是清透的冰冷。
看着不远的贺寒声,而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
这里的人,都是她曾经并肩数个日日夜夜,看着ven从低谷走到现在的同事们。
还有眼前这个,她曾视为知心好友的男人。
众目睽睽之下,低气压也稠闷燥人。
“ashley,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没等贺寒声说完,陈旖旎就轻轻扬了扬红唇,表情带着薄讽。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指尖捻过了文件夹,旗袍后摆一扬。
转身出了会议室。
一室寂静。
“贺总,你这……这不太好吧。”
“贺总,ashley为大秀做了很多努力,你现在不要她的设计稿……”
“这样不好吧,贺总,ashley……”
“好了,我给大家我的理由,”贺寒声头痛地安抚着众人,“你们都知道我们的风格与our很像——我肯定不能让ashley把ven变成第二个our。进军中国市场了,一山肯定不容二虎,风格相似的两家怎么在业界……”
走远了,陈旖旎已经听不见会议室的声音了。
她冷静地乘电梯下楼,碰见了眼熟她的同事,还跟她微笑着打招呼,说一声:“ashley,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