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刻骨
寒冬之下,十二月的巴黎稀薄的冷气四溢。
陈旖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裙,双腿赤着,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沈京墨将西装纽扣解开了,包裹住她的肩,“先进去。”
她生得纤细,被他轻轻一带就进了门。
啪嗒——
一声轻响。扇形光路在身后闭合,门一关,黑寂一片的房间,只有彼此存在。
黑暗里,她偎在他怀中如一块儿凉玉,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不住喃喃着:“不够,都不够……”
“那怎么才够,嗯?”
沈京墨好笑地问了句,不由地抱她更紧了一些。以前她跟他甚少这么撒过娇,总带着些锋芒。
她轻轻抬起了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总觉得她此时一定是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有意问:“你说呢?”
“我说什么。”他也如此笑着低喃了句,捧住她的脸,一低头,就迎上了她唇。
然后抱起她,一路就入了她的卧室。
房内亮着一盏昏昧的灯
一个转身,他倏然看清了,她吻他时,满眼,满眼,都是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他。
浓烈的痴迷,浓烈的憎恨。
最极致的温柔,也是最刻骨的凛冽。
他配合着她,边回吻着她,单手解领带。
他垂眼之时,神情依然那般斯文矜冷,只是眼额散落下一缕碎发,将他眼底神色遮得幽昧。让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他,偏生染上了这么一股离经叛道的味道。
他吻她吻得耐心又温柔,突然问了她一句:“胃还疼吗?”
“……”她被他吻得几乎昏了头,正是意乱之时听他这么一句,仿佛大梦初醒。她抬头,满眼氤氲,“嗯?”
他手掌托住她一侧脸,柔声问:“还疼吗。”
“……”
她下意识拧了眉心,胃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反而现在有一股暗火喑哑地在内心深处明灭。见他满脸认真,她随之便是一笑,娇俏地歪了歪头,用指尖儿勾他下巴:“你真扫兴。”
“我扫兴?不然你以为我来是做什么的?”他笑了一声,低缓着声线,又耐心地问她一遍:“胃还疼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不领情也不说话,红指甲剐蹭他皮肤,有意招惹。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倏然又被他捏起下颌。
迫使她直视他沉沉的黑眸。
“旎旎,”他语气温柔,又带着强势,“说话。”
她半仰起眼,与他无声地对视。
不仅是现在,从他出现在门外开始,他眼底这种溺怜的担忧,一分也没有减少过。
她垂下眼,嘀咕着回应了句:“不疼了。”
“真的?”
“嗯。”她两手扶了下他肩,分跪在他两侧。他也顺势扶住了她的腰。
他眼镜早被她调皮地勾掉,扔到了一边,如此她便能毫不遮挡地对上他的视线。
仿佛破除了横在彼此之间十三年之久的一堵透明的心墙。
没有暗藏汹涌,终于坦诚以待。
他拨开她脸前的发,细细端详她,“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还很难受吗。”
“我吃过药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说着,指尖抚摩他眉骨,倏尔又在他鼻梁附近停顿一下,问,“你从伦敦飞过来,明天不出差了?”
他淡淡一笑,没说话。
“还要出差?”她思量着问。
“嗯,”他轻颔首,“就是很担心你,所以来了。”
“……”她动了下唇。
他深邃双眸漆如子夜,将她形容都颠倒,他捧住她的脸,在她唇角吻了一下。不似浅尝辄止,反而蓄意深刻。
“就是想知道,你还疼不疼了。”他说,“吃了药舒服点了吗?”
她老实地点头:“嗯……不疼了。”怕他不信似的,立刻又补充:“真的,我可没骗你。”
他抚了一下她眼角,笑道:“没说你骗我。”
领口凌乱不堪的,他正了正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和纽扣。半侧脸浸在光线里,棱角分明的线条都被柔化。
她见他都要把那衬衫的纽扣扣到最上面了,突然出声问:“你要走了吗?”
他动作停下来,眉眼一扬:“你想吗?”
她一开始没说话,环住他肩颈,偎到他身上,唇碰了碰他的耳垂。如此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地说:“当然不了。”
“不想我走?”
“不想,”她意味深长地眯起双水眸,拽他敞开的衬衫和还没整理好的的领带,气息轻柔又迷离,“我比较想跟你上床。”
他迎上她坦荡灼热的视线,不禁笑了:“比较?”
她不说话,而是用吻回应了他。
一开始只是碰了碰他唇,接着就被他占了先机,重重地吻住了。她坐到他怀里,边又迫切去解他领带,纽扣又一次被她一颗颗咬开。
那领带却没解开,被她纠结地捏在手里,拽得他脖子都疼了。他却不恼,睨了眼,笑着问她:“你这是,比较?”
她仰起脸,一脸骄纵的理所应当。
下巴点了点他那都快被她弄得打了死结的领带,命令道:“帮我。”
他指尖儿勾了勾她鼻尖,接了手,轻扬起下颌,解自己领带。
她手臂搭在他肩上,侧着脑袋,盯着他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动作。目光掠过他骨节分明的手腕儿,还有漂亮修长的手指。
他的眉眼,他的下颌线,他的唇。
不知不觉,就有点出神。
“看什么?”他睨了她一眼。
她帮他最后解开了那领带,指尖滑过他喉结,说:“什么也没看。”
他将领带扔到了一旁,揽住她纤腰,又轻柔地吻住她唇,“撒谎。”
清冽男香拂过鼻尖儿,他身上还沾惹着一股属于异地的稀薄潮气,她不喜欢这种陌生的气息。
浓稠的夜晚,对门是星熠的房间,不敢发出声音,所以像是一种濒死的体验,双双半人在极乐天堂,半人在无边地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力图直达灵魂深处,每一处声色都是这人间最难得的绵长快意。
浪潮将息后,他倦怠地靠到了床头。
交换着一起抽完了一支烟,她将烟气渡到他唇畔,吻了吻他,然后疲惫地趴在他胸前。
双双望了望飘窗外,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又下雪了。
牵来一条薄被盖住他们,他望着她眼睫,突然说:“上次问你,我出差去伦敦要不要去送我。”
“嗯。”
“其实,是想走之前见见你。”他淡淡一笑,“就一面也好。
“……”
她讶异地一抬眼,他眼中虽都是柔和笑意,却看到了明显的失落。
多年来,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失落。
他指腹摩挲她饱满的唇瓣,低垂着眼说:“不过没关系,你不来见我,那我今天就来见你了。”
她有些歉疚,“最近太忙了……”
“忙到饭都忘了吃,”他心疼她更多一些,垂着眼,指腹掠过她唇,徐徐低缓地说着,“这几天我不在,一日三餐都要向我汇报。”
“……”
“知道了吗?”
她却不说话,也没再说他啰嗦,趴了回去,沉默着。
“知道吗?”他又强硬地问。
她指尖儿在他胸前画着圈儿,却答非所问:“下次。”
“——嗯?”
她抬头,一双潋滟的眼凝视住他,郑重地说:“下次,一定跟你好好告别。”
“……”
她曾也不告而别。
察觉到他半天没回应,她视线灼灼的,“——我说真的。”
他笑了一声,回拥住她,“好,我知道了。”
紧紧地回拥住了她,拍了拍她单薄的肩,低头吻她额头,轻声:“乖,睡会儿吧。”
她温顺地磨蹭他肩窝,点头:“好。”
可没多久,她又惊醒一般,从他怀中挣扎了起来,问:“——对了,你今天几点的飞机?”
“……”
他也才阖眼,刚有了困意,又被这么一声扰醒了。
一睁眼,满眼却都是快要溢出的笑意:“怎么了?”
“几点走?”她殷殷地问,边拿过自己手机,想定个闹钟,“赶在我上班之前——”
他按下她的手。
她一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睡觉吧,乖。睡不了多久的,你还要上班。”
“——不行,”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不依不饶的,“几点?我要去送你。”
她一副倔强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凝视了她一会儿,终是轻轻地笑开了:“九点半。”
又揉了揉她的发,“乖,先睡觉。”
她郑重地上了个闹钟,又缩回了他怀中。
如此相拥在一起,总觉得,过去的十三年,好像都是虚度。原来他要的再简单不过。
她要的,也十分明确且单纯。
“如果结婚,”如此,却又是他开了口,也不知她没有没有睡着,他轻抚着她的发,若有所思地提议,“你想不想在伦敦办婚礼?我记得,以前跟你去过一次伦敦,是春天,气候风景都很好,你说你很喜欢那里——”
“如果想去澳洲也可以,我都可以安排。”
“巴黎的话,好像也不错,毕竟你一直在这里。”
她没睡着,将他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心里去,闭着眼,突然说了句:“沈京墨,我想回国。”
他愣了一下。
“想回去了,”她继续说,撒娇地偎紧了他,“想在港城,跟你结婚。”
她在他面前总像个孩子,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她先前不想回国,那就不回;她不想结婚,他就等她;她现在想回去了,也终于能对他说出一句,想结婚了,他现今也能毫无顾忌地答应她。
“好,那就在港城结婚。”
只是在港城结婚,可她还没想好最终在哪里定居。迟疑了一下,她对他说:“但是我可能,要忙到圣诞节之后,或者明年一月了……我也没想好,要不要回国工作,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他将她一缕发绕到耳后,淡声道,“婚礼的事我来安排。圣诞节过后我回国一趟,等你忙完来接你。”
她又是若有所思的,“你这么跑,从伦敦到巴黎,再巴黎到伦敦……又要回国,还来接我,不累吗?”
“当然不累,”他说着,拥紧了她,自己也有些困了,“乖,睡吧。不然明天你该累了。”
于是她又依偎住他,“好。”
相拥在一起,没睡多久,沈京墨先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放开了她,起来穿衣服。刚系好了衬衫的纽扣,听门外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
星熠起来得早,主动过来敲门喊妈妈起床,奶声奶气地叫唤:
“妈妈,起床了——妈妈——”
陈旖旎还睡得熟,被吵得翻了个身,睡到另一边。
她房间是单人床,昨晚一夜都畅快淋漓得尽兴。仿佛这世间促狭逼仄到,再也不需要他给翻遍了,才能找到她。
触之就可即。
给她掩了掩被子,盖好她的腿脚和肩膀,沈京墨去开门。
星熠见到沈京墨,先是吓了一跳,喊了句:“爸爸——怎么是你。”
沈京墨整理袖扣的手停下来,带上门,将孩子抱起,悄声说:“让妈妈多睡一会儿。”
星熠捂住嘴,点头:“……嗯嗯。”
“帮爸爸做个早饭,好不好。”
“没问题——”
“对了星熠,爸爸一会儿要去机场,记得提醒妈妈要按时吃饭,一日三餐都要跟我汇报,”沈京墨嘱咐着,“还有,妈妈如果忍着胃疼不说,星熠要告诉爸爸。我随时飞回来。”
小孩儿眨眨眼:“——可、可我觉得,妈妈不会忍着不说的。”
“为什么?”沈京墨好笑地问。
小朋友一脸理所应当:“因为爸爸很爱妈妈呀!所以妈妈不会不说的——”
他还掰着小指头数,“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爸爸妈妈都、都很爱我!是不是?”
“当然,”沈京墨笑意温柔的,鼻尖儿抵了抵星熠的脸颊,“星熠也要乖,圣诞过后爸爸带你去国内玩儿一圈,想不想?”
“——嗯,想!”
ven的圣诞年会过去,满公司上下还忙得不可开交。陈旖旎也成天扎在设计室出不来。
许多设计稿还有待修改和确认。
忙了一上午,一抬头都下午三点半。陈旖旎准备喘口气,去吃个饭。
圣诞虽然已过,公司大厅中央的那棵圣诞树上的许愿卡和五颜六色的小礼物,却还挂得满满当当。忙得都忘了撤掉。
路上,她边用手机给沈京墨发消息,说她要去吃饭,让他也照顾好星熠。
婚礼筹备提上日程,沈京墨要亲自回去确认一趟,顺便处理国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