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心道一声糟糕,那金戒指沉得很,这一砸,怕是要淤青了。察察儿也慌了神,小跑回来拉住哥哥的衣袖,有点恐慌。两个老头子反而哈哈笑道:“三小姐好手气!这手劲儿不小,准头儿也不小啊!”
程凤台觉着很奇怪,心想他们不是商细蕊的戏迷么?怎么看到商细蕊被砸了一下子还那么乐呵?再一想,嗨!又把这儿当成上海的歌剧院了。在这里,戏子和婊子是一层的人——不是人,是玩意儿,有钱就能随便揉搓的玩意儿。
程凤台想到这里,心里就不大舒爽,在上海家里,在他父亲的教育里,佣人给他端杯茶他都要道一声谢谢,因此骨子里很看不惯国人的这些尊卑意识。拍拍察察儿的背让她坐下来,说:“不要紧,我们察察儿不是故意的,待会儿哥哥带你去给他道歉。”
两个老头子都对程凤台的作风比较了解,暗暗的了然一笑,心说道歉是假,程二爷这是在找辙相看戏子呢吧?
商细蕊挨的那一下,像是打在了盛子云的心尖上,他噌地站起来往罪魁祸首那边望去。程凤台正偏着头在说话,面目不很分明。他似是而非地研究个不休,程凤台说完了话忽然一转脸,就逮住了他的目光,盛子云不得不走过来打招呼。
“程二哥。”
老头子们推推眼镜道:“这位是?”
程凤台说:“我老同学的弟弟,上海盛家的六公子,盛子云,现在北平念大学呢。”
老头子们冲着盛家的名声,把盛子云架起来夸赞了一番少年俊彦,盛子云羞着脸一一寒暄。
程凤台说:“好了,就要开戏了,云少爷回去坐吧。”
盛子云答应一声,刚一转身,程凤台扯住他衣摆把他拽下来,凑他耳边咬牙道:“等着我问你话!”
盛子云一阵心慌。
台上商细蕊咿咿呀呀地开嗓子唱起来,声音敞亮明润,婉转如莺啼。贵妃醉酒这出戏程凤台陪人看过好几遍,但是只听得懂里面两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再往下,程凤台又记不大得了。但是程凤台虽然不懂词,静静地听这个嗓音,逐渐觉出两分意思,轻轻地跟着哼了起来。于是又发觉中国戏剧较之西洋戏剧的一个好处——胡琴加着尖嗓子,吊人精神,再不懂的人也打不了瞌睡。
一个调门唱过,台下忽然骚动起来。许多人愤懑地离座退场了,还有人喝起了倒彩。
程凤台不明究竟,旁边老头子惋叹道:“哎!这哪儿的事去!好好的一出贵妃醉酒!”
另一个说:“不看了不看了。咱们也走吧!”说罢便与程凤台告辞,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脸上的神情非常扫兴。
程凤台跟在后面一路把他们送下去,笑道:“这戏怎么了?招二位老爷子这么大气性?”
老头子说:“这个商细蕊,仗着是个角儿,把戏本子七改八改,改得好些个同行和票友都不待见他。我是没见过,今儿算赶上了!”
“早年他在上海走穴,上海人见他这毛病,就管他叫‘戏妖’,他还反以为荣!好好的一出贵妃醉酒!这都敢改!是要亡国了啊!”
一同出门的看客们听到这番话,齐声赞同不迭,并且发出很多抱怨和意见。程凤台不明白他们的评论,把老头子们客客气气的送上车,回包厢去找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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