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暑扶着他的背,重新帮他翻了个身,一人一狼面对面,他把脸埋进白狼身上,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付秋野满意地舔舔他的耳朵,入睡得非常快。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过,精神和身体都快扛不住了,白天基本都处于昏沉沉的状态,肖暑这样哄着陪着,头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肖暑听着他像漏风的门一样的呼吸声,等他彻底进入了深眠状态之后,悄悄地起身,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去了隔壁的休息间。
林怡也正在沙发上午睡,他在向阳的阳台口坐下,脱掉身上有些厚重的外套,耳朵里塞上蓝牙耳机,边晒太阳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子弹。
林怡在睡之前放了唱片,此时正播到了放蘑菇帝国的《FLOWER GIRL》,音量几乎调到最低,歌手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上面,只有鼓点清晰又踏实。肖暑听着歌,想着隔壁那头熟睡中的漂亮白狼,从皮鞋里面抽出了袖珍匕首,拿两根手指捏着薄薄的刀身,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给子弹刻字。
蓝牙耳机里是漫长的沉默,然后慢慢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开车门,关车门,极轻地两声“砰”,引擎被启动,有人在开车。
子弹壳又硬又光滑,每一下都需要刻得非常用力,肖暑刻得非常认真,像打磨艺术品一样全神贯注,右手雕刻,左手夹着子弹,偶尔用大拇指拂去上面的碎屑。
二十几分钟的驾驶,耳机里发动机的声音消失了,有人声,有车鸣,但依然是在某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所有的声音都跟随者一个疲惫的脚步,皮鞋的硬跟敲在地面上,有服务员礼貌地说:“这边请。”然后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低沉的男声:“去明阁。”
紧接着是一大段没有意义的琐碎声音,餐具碰撞、点菜、音乐、交谈,里面的人似乎在等谁,等了许久,中途给不知道是谁的人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有些急躁,问:“你还来不来?”
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好吧,哥你快点儿。”
又是大片大片的沉默和等待,肖暑手里的雕刻已经有了雏形,在阳光下被照得反光的子弹身上有一层浅浅的“暑”,他把子弹举到眼前,仔细地打量了片刻,轻轻吹掉上面的碎屑,开始沿着已有的雏形进行第二层雕刻。
蓝牙里的人似乎终于等到了,有人开门,服务员说“请进”,然后是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来人说:“路上耽搁了一会。”
“又是去缅甸?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
来人笑了笑,没有答。金属做的刀叉与瓷器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服务员重新回到房间,轻言细语地帮他们点完了菜。
门有一次关上,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爸还没消气?”一人问。
“嗯。”
“我真的不明白,”那人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愤怒,但音量不高,压着嗓子,“我妈就是为他死的,他要是个真兄弟也就算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就因为顶了一张老天爷赏的脸,被爸那样护着捧着,好像我们三个才是外面捡来的,他才是正儿八经的付家独苗,简直不可理喻!”
另一个人没说话,有液体被倒入杯中的声音。
他又哼笑了一声。
“大哥,你也别装圣人了,都是一家人,你跟付秋野之间的那点事儿大家都知道,要说我们家里谁最恨四弟,恐怕应该是你吧?”
又是沉默,很近的地方传来了类似于高脚杯碰撞桌面的极轻声响。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
“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面,流着什么样的血重要吗?”他说,“你跟晓婉做了这么多年亲兄妹,她拿枪指着你的时候,手还是一样的稳。”
这回轮到另一人沉默。
服务员进来上菜,随后是轻到难以察觉的进食的声音。肖暑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热,微微转动自己发酸的有手腕,整理了一下耳朵里的耳机的位置,抬起头,又打量了一次手里的子弹。
“暑”字笔画复杂,刻在这种金属制品上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我不知道,我以前以为自己根本不care,野种不野种也好,老爸关心不关心也好,左右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人的声音放得很轻,“但是爸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放他走了……凭什么?他可以享受着付这个姓带来的所有福利,却不用像我们一样在这个让人窒息的鬼地方里面挣扎,就因为我妈给他戴了绿帽子?”
清脆的“啪”的一声,对面的人似乎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餐刀,沉声提醒他:“注意你的嘴。”
“……”
又是一声冷笑。
“有什么不能说的么?”他冷着声音,话语里透着嘲讽,“我爸爱我妈爱得死去活来,耍着手段把人强娶进来,结果人家跟他过了几十年,孩子都生了三个,却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天,最后从外面带回来这么一个连生父都不知道的野种,狠狠地打在我们所有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