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结束通话,父子俩从不会在这一天争吵,都很克制,甚至称得上惺惺相惜。</p>
陆文十五岁以后,陆战擎就不再带他去墓园了。一般他上午去,陆战擎则下午去,会一直待到黄昏才离开。</p>
之所以错峰出行,是因为陆文年少时顽劣、话多,在文嘉的墓前缅怀十分钟,告状半小时。陆战擎总不能在爱妻墓前动手,每次都忍得相当辛苦。</p>
不过陆文长大后逐渐明白,陆战擎是想和他妈妈独处一会儿。他也知道,死于难产的母亲,忌日便是他的生日,陆战擎怕他难过,因此选择初四这一天为妻子扫墓。</p>
陆文乱糟糟地理着思绪,汽车开进墓园,天地似乎变得凄清又萧条。</p>
文嘉的墓在一片坡状草坪上,后面种满了高耸茂盛的松树。陆文儿时贪玩翻过家里的保险箱,里面有一些情书,也是陆战擎在空军部队时和文嘉的书信往来。他妈妈曾在信里说,陆战擎就像什么都能抵挡的樟子松。</p>
陆文在墓前站了会儿,放下花,走向草坪后的一栋建筑。一层间独立的纪念室,供着文嘉的牌位和遗照,二楼像一间陈列室,收藏着文嘉生前喜欢的物品。</p>
陆文在软垫上盘腿坐下,支着下巴仰头看照片中文嘉的脸,这种感觉很神奇,他说不上来,只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p>
“妈,我来了。”</p>
“生日快乐,你还跟去年一样年轻。”</p>
“老规矩,我爸下午再来。”</p>
陆文不紧不慢地说着,头发有些长了,他撸向脑后,扬着整张脸冲照片笑:“我的妈呀,你儿子我终于红了点。”</p>
“妈,你为我高兴么?反正我心里挺美的,至少你老公不能再看扁我了。”</p>
“说到你老公,他也不容易,具体怎么不容易让他下午自己跟你诉苦吧,我就不赘述了。”</p>
陆文忽地闭嘴,然后孩子气地皱鼻子:“妈……我得跟你说件事。”</p>
“我吧,喜欢男的,我也很意外,可事情就是这样。”他情不自禁地摸进兜里,仍絮叨着,“但我没有迷茫太久,稳准狠地找到了我喜欢的那个男的。”</p>
陆文掏出钱夹,说:“妈,让你看看我喜欢的人。”</p>
一手拿着钱夹打开,一手托在下面,陆文像售货员展示化妆品似的:“他叫瞿燕庭,怎么样,是不是很帅?”</p>
直到手都酸了,陆文合上钱夹大喘气地说:“不过我还没追到。”</p>
垂下头,陆文撒楞地盯着地毯:“妈,我一直没什么出息,那怎么说来着,母凭子贵,你在天堂混是不是挺没面子的?”</p>
“我跟你说啊,我以文嘉基金的名义捐了一笔片酬,是送你的礼物。寰陆的东西我懒得操心,但基金会以后我要接管的。”</p>
“这话别让我爸听见,我不想英年早逝。”</p>
“嗯……就这么多吧。”</p>
陆文从垫子上骨碌起来,缠上围巾,然后冲文嘉的照片挥挥手:“妈,无事各自安好,有事可以托梦,走了啊。”</p>
离开墓园,陆文没有回家的打算,让司机送他去诺尔斯俱乐部。俱乐部是会员制,不用担心被记者拍到。</p>
半路手机响,是连奕铭发的微信,问他要不要来索菲一起吃饭。随后顾拙言也发来,叫他去家里打游戏。苏望就直白多了,说陪他一起去喝酒。</p>
陆文一一推掉,春节开心的日子,他不愿意影响任何人。</p>
俱乐部隐藏在低调的西区,有高尔夫套间、雪茄沙龙和图书馆,陆文报名字便畅行无阻,但没心情玩儿,直接去了四层的酒吧。</p>
美式的装潢复杂厚重,陆文挑了个吧台座,冲酒保弹舌,先叫了一杯樱桃伏特加。</p>
林榭园小区,瞿燕庭在书房打扫,电脑开着,早晨起来本想写一写剧本,但沉不下心,所以搞了全屋大扫除。</p>
抽屉里有个铁皮饼干盒,存放名片用的,瞿燕庭把杜长翰留有号码的纸条装进去,暂时束之高阁。</p>
全部整理完,瞿燕庭泡了个澡,在客厅落下窗帘看电影。时长惊人的史诗级战争片,色调冷淡,和降温的天色有的一拼。</p>
瞿燕庭状似专注,其实走神了千八百次,一场士兵和上校的对话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在说什么。只悄然地记挂,陆文几点钟的航班,有没有回来,是否去过了墓园。</p>
他反复将手机拿起、放下,揣测不出对方的心情,怕关心会变成打扰。</p>
瞿燕庭窝在沙发上患得患失,原来因为一份看不见摸不着的在乎,再果决的人也会被折磨得优柔寡断。何况他本就怯懦。</p>
电影渐渐演绎至尾声,天也黑了,悲壮的高潮已过,瞿燕庭在凄怆的背景音乐里按下遥控电源键。</p>
客厅一片黑,手机屏幕显得格外明亮。</p>
来电显示“陆文”。</p>
瞿燕庭应激般加快了心跳,仿佛昨日黄昏的话语停在耳边未散,他接起来,温柔地叫:“陆文?”</p>
“瞿、瞿老师……”</p>
很明显的醉态,瞿燕庭问:“你喝酒了?”</p>
“对啊,我从白天喝到黑……”陆文大着舌头,居然唱起来,“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p>
瞿燕庭起身进卧室:“陆文,你在哪?回答我……别唱了!”</p>
陆文委屈地说:“你凶什么凶啊!”</p>
“好……我错了。”瞿燕庭的心跳过渡为心累,“乖,告诉老师,你在家吗?”</p>
陆文警惕道:“干吗?家访啊?”</p>
瞿燕庭怕了他,正无措时里面咣当一声,估计是陆文把手机摔掉了。一阵凌乱的动静,传来陌生人的询问:“您好,请问是陆先生的朋友吗?”</p>
瞿燕庭向服务生了解了情况,拜托道:“帮我照顾他一下,我尽快去接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