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角蝇头

赵素衣用词自恋,但还是令冯筠感到窘迫,张口狡辩:“我是个读书人,多看点书...怎么了?”

赵素衣想了想,问冯筠:“你看完《尚书》了么?”

冯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实回答:“没有。”

赵素衣又问:“《大戴礼记》呢?”

冯筠摇头:“也没有。”

赵素衣再问:“《史记》总看全了吧?”

冯筠回忆片刻:“没看全。”

赵素衣从头到脚打量冯筠,眼神如同在看一本摊开的幼稚小儿画册,鼻子做出嫌弃哼声:“我随便说了三本书,你这也没看过,那也没看过,算狗屁的读书人。文盲半个,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三本书哪里随便了?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写甲骨文呢......”冯筠才想辩解,以捍卫自己双一流大学优秀毕业生的尊严,忽而发觉不对。

问题的重点,根本不是自己读了多少书,而是赵素衣写黄文。

他不禁怀疑,女娲在捏人的时候,是不是拿竹签在赵素衣肺上戳了几个窟窿,让这人长出这么多歪心眼子。一招偷换概念,险些上当。

冯筠静下心,想起手里还拿着赵素衣未完成的三俗话本。这东西相当于对方的小辫子,现在被牢牢揪住了。他底气十足,自信道:“殿下,您的手稿还在臣这里。”

赵素衣眉毛一扬,哂笑了声。他安闲地靠住桌子,垂首摆弄长命缕的流苏穗,语气略显轻佻:“中郎将,你再仔细看看,手稿上是我的字迹吗?”

“蛤?”

冯筠见过赵素衣的字,甘露殿的匾额便是他题的,横竖撇捺都和柳叶刀一般,有种锐利的美感。他低下头凝视那份手稿,只见上面字形方正,蚕头燕尾,是标准的隶书。

完全不同的两种字体。

赵素衣见冯筠发愣,嘴角微微上挑,轻声道:“中郎将,你尽管去告。我有胆量在阿爹面前同你对质,你敢不敢?”

冯筠一阵头大,自己手握证据,竟转瞬间成了劣势方,简直离谱。他根本没有想到,赵素衣不仅人有两副面孔,写的字竟也有两副面孔,实在奸滑。

冯老师无比怀念从前单位里的好兄弟——教室摄像头。若它在场,定会叫这姓赵的小兔崽子原形毕露,屁都不敢放。

此时,他耳边回响起离开曲阳时,王氏对自己说的话:

“这次去长安,你不必怕东宫那个小魔头。早些年家里穷,陛下和你阿爹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拜把子兄弟,情谊深厚。小魔头要敢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

她老人家果然有先见之明!

冯筠打定主意,不能惯着赵素衣的臭脾气,今日新账旧账一并算清。

他一眼扫见桌案上放有几枚印章,一个箭步闪过去。也不看那几枚印章是来做什么的,随便抓起两个小的就往书稿上盖。

赵素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推开他:“你做什么?!”

冯筠豁出去了,喊道:“殿下,这文稿上面的印章可是你的,你赖不掉。如果殿下能好好读书,此事臣便不告知陛下。倘若殿下不服,臣愿意陪殿下到太极宫,请陛下明断!”

“我......”赵素衣忽然说不出话了。

之前他出宫游玩,发现街上题字的属隶书最吃香,一天能赚不少铜板。本着技多不压身,以后好吃饭的想法,他找到擅长书法的崔衡,跟着舅舅学了一阵。

很多人都知道赵素衣会隶书,赵柳甚至还看过他的字。只有冯筠初来乍到,对此毫不知情。

赵素衣装出有恃无恐、胜券在握的模样,其实心里慌得要死。他就是赌冯筠不敢告,从而骗回书稿。

没想到,失策了。

赵素衣不情不愿翻开书本,看了两行,便开始厌烦。他天生犟驴脾气,人生字典里从没有没有“认输”和“低头”两个词。他忍一时越想越气,揉揉眉心,余光却瞥见书稿的一角纸页,从冯筠袖子里漏了出来。

他又有了主意。

赵素衣稍稍低下头,一手扶额,双目微阖,蹙着眉轻哼:“中郎将,你过来些,我忽然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