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唯一跑动的速度远比不上电动车的行驶速度,他被撞倒、碾过,嗷地痛叫。
电动车消失了,胡唯一扶着路灯柱站起来。他忍着疼,毫不犹豫举起手中枪支对准远处的姜笑。
灯光再次亮起。他惊诧回头,又是那辆他熟悉的电动车,电车加速后比方才更快,朝他飞驰而来。胡唯一眼睁睁看着车子碾过自己身体。他意识到这并非真实的撞击,但疼痛却无比强烈。
胡唯一从地上跳起来,甫一站稳立刻扣动扳机。子弹朝姜笑激射,但不见姜笑有任何动作,子弹如同被黑暗吞没一般消失了。
胡唯一大吃一惊,连连扣动扳机。三发子弹疾飞,同样消失在姜笑面前。
“……人呢?”胡唯一大吼,“其他人呢!”
身后,车灯再次亮起。胡唯一顾不得寻找他熟悉的首领们,拔腿狂奔。但无论他跑到哪个方向,只要在泥泞草丛中再往前跨一步,立刻回到路上。黑色的电动车,他曾精心保护、修理的电动车,无数次从他身体上碾过,胡唯一感到五脏六腑似乎都碎了,他张口欲呕吐,吐出的是恶臭的淤泥和渔网碎屑。
又惊又恐的胡唯一跳了起来。电动车暂时不再出现,他得以喘气。
“你他妈也是收割者啊。”胡唯一大笑,“我收割了你,你变成怪物,回头来找我寻仇。哈哈哈哈!来啊!来啊!!!我胡唯一不怕。反正我死不了,你也不会乐意让我这么干脆就死吧?那就来看看,看我多能熬!”
道路尽头响起了沉重脚步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巨人从黑暗中浮现。胡唯一大吃一惊:“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引来了巨人的注意力,巨人开始加速,朝胡唯一奔来。胡唯一惊恐万分,慌不择路地跑。巨人追上了他,拎着他胳膊,把他扔进口中。
随即巨人消失,胡唯一从半空中跌落,浑身发抖。
还没等他恢复,巨人的脚步声再度出现。
“我也想知道你有多难熬。”姜笑说,“我在这里经历了一百多个鸟笼,鸟笼里有趣的东西,我会一一在这里让你尝试。开心吧?我是不是最善良的收割者?”
胡唯一这次被巨人放入口中,舌齿碾磨。他大声惨叫,待落地时摔得浑身如散架一般。
姜笑不见了。那条悬空的黑色大鱼骨头不知何时也彻底消失。胡唯一茫然时,高空中传来振翅声。抬头瞬间,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大鸟亮出锐爪,吐出血红长舌,朝他抓来。
“姜笑。”
姜笑站在被金色麦田覆盖的大地上,第一个呼唤她名字的是余洲。
她一瞬间怔愣,好像方才一切都是梦,她没在黑暗中惩戒过什么人,也没当上什么笼主,仍跟余洲他们一同历险,穿过一个又一个“鸟笼”。
“这是什么?”余洲看着她身后的东西问。
一个黑色的、能装下一个人的大鸟笼,悬浮在天地之间。姜笑方才正是从中走出来。鸟笼内外俱黑,里头不是生物,而是一团黑色的混沌之物。在姜笑消化了小十眼球之后,所有人都看到,胡唯一和姜笑被这个鸟笼包裹,随即被黑色的混沌吞没。
最先被混沌排出的是安流。似乎混沌不需要它在场旁观。众人等待许久,才看到姜笑从笼中走出。
“胡唯一的牢笼。”姜笑坦然道,“我会让他逐个尝试我所经历的一切。除非我乐意,否则他无法走出来。”
“他会死吗?”余洲问。
“不会。”姜笑说,“你忘了付云聪的城市吗?他可以在城市中制造洪诗雨的幻影。我得感谢他,是他让我知道,笼主制造的幻影原来也可以给人类带来痛苦。”
眼前的鸟笼更像是姜笑长久以来被噩梦纠缠的一段回忆。余洲怔怔看鸟笼,他听不到胡唯一的声音,不知道胡唯一在里头经历什么,同时他也不知道,姜笑是否真的能因此而感到满足。
鸟笼易主,新笼主出人意料。谢白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退到一旁,姜笑问小十可否治疗他,小十答应了。其余首领在暂时的惊讶之后,很快恢复平静,毕竟都是在多个鸟笼中摸爬滚打过的人,他们询问姜笑之后的打算。
“我会开门。”姜笑说,“愿意走的就走,愿意留的继续留。你们回去,跟自己营地的历险者说一声吧。”她想了想,又回头问小十:“你能帮忙送他们回去吧?星落之地距离他们的营地太远了。”
小十正给谢白治疗,闻言咬牙:“我干嘛要听你的!”
但她最后还是用上了自己惯用的黑色水滴,把包括谢白在内的其余首领全部送了回去。
谢白离开时,余洲想跟他道别,不料谢白就像忘了余洲存在似的,匆匆忙忙,头也不回。余洲知道这一别几乎不能再见,便在谢白身后无声挥了挥手。
黑色的水滴裹着首领们消失了。
姜笑的鸟笼很特别,所见之处全都是金黄麦田,麦穗饱满低垂,鸟儿起落,风声清爽。
巨大的鸟笼悬在麦田之中,姜笑忽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眼前景色:“我好像说过,我的第一个‘鸟笼’就是这样的地方,很舒服,很安逸。还有一条河……”
“还有个编花环的婆婆。”跟在众人身后的骷髅忽然说。
姜笑吃惊:“你怎么知道?”
骷髅比她更吃惊:“那婆婆说谁都听不懂的方言,对不对?她长这样——”它举手在自己的头骨上比划,“眼睛那么小,几乎没有眉毛,这个牙齿掉了,说话漏风。”
小十忽然击掌:“哎呀,这不就是我之前吃掉的那个笼主么?”
姜笑彻底愣住:“等等……难道,普拉色大陆,是我已经来过的‘鸟笼’?!”
骷髅:“似乎是哟。”
姜笑:“这怎么可能!从来没有历险者能两次进入同一个鸟笼。”
骷髅:“也许有什么牵引着你,把你带到了这里,让你可以了结夙愿。”
余洲和樊醒对视,两人都想起了手记。他匆匆翻开深渊手记,一直空白的第四页上出现了一张简笔画。
一个鸟笼,鸟笼之中是穿小裙子的女孩。
余洲一直以为,小团队中最容易出事的,不是他就是柳英年。他们最弱,也最莽撞,谁料姜笑却成了例外。他心中沉重,合上了手记。
姜笑正跟骷髅逗趣:“你居然会讲话啊?”
骷髅不得不再次辩解,它指着天空中的安流:“它也会讲话啊!怎么就没人大惊小怪!”
天色似乎永远不会变化,持久的晴朗,持久的清风。众人坐在鸟笼周围,一时无话。
季春月握着姜笑的手,千言万语都藏进温柔的力道中。姜笑了结夙愿,但她确实并不感到快乐和解脱。与余洲他们分别,这事实已经渐渐逼近,令她难受。安流始终没有变回鱼干,它在头顶沉默打转,不再发出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