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趟熟悉的大巴,一切如同往昔。靠窗的座,灰扑扑的窗,颠簸的省际公路。不同的只有他的心境,还有坐在身边的人。
路途中又吃了一次药。
最近两次去复诊,大夫对他的病情很乐观,建议可以考虑适时停药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总觉得病好得不明不白,仿佛一回过神,就已经许久没出现过幻觉。
要说是因为陈觉回到身边了,想必也不是,最近他们两周都不一定见得上一面。可心里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没有了,那种举目无亲,哪里都找不到人的感觉也没有了,偶尔的情绪波动跟从前比起来简直无关痛痒。
也许这是安全感吧,他也说不清。
在大巴站广场前伸手拦到一辆车,坐进去后他才扭头,一路上出神地望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地方。
老家的面容已经大改,市中心架起座座高架桥,瓦房也被楼房替代,只有乡音如故。
抵达墓园时是下午三点。光秃秃的墓地每一方面积都很窄,像经济适用房,紧巴巴地挤在一起。拾阶而上,两边零星散落着一些枯萎的菊花,纸钱跟水果也不多,萧条得令人心底泛酸。
当年安置时缺钱,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父亲安葬的位置自然也很偏。这几年宋珂想过迁墓,然而每当要下定决心又怕父亲责怪自己,怕父亲不愿离开从小长到大的故土。
到半山腰时他微微气喘,停下来歇了一阵。
虽然是下午,山林间仍旧雾霭蒙蒙,空间也带有湿润的凉意。回头望向来时路,慢慢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又走了很久才终于找到。
墓碑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上面的字也快要看不清。宋珂跪下来用一件棉衬衫细细地擦,把父亲的墓碑、照片、拓刻的碑字全都擦得很干净,又把周围的树叶和绿苔打理了一遍。
忙完这些,累得出了一身汗。靠坐在碑旁看着山下的城镇,想起小时候爸爸牵着自己的手上学,戴着那种白色的线织劳保手套,有些粗糙的触感,却温暖宽厚,那就是爸爸的手掌。自己明明一路上都很乖,到校门口却偏偏要犟开,因为觉得丢人。爸爸往往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不牵就不牵了,下课爸爸来接你,等爸爸听到没有?”
如今再想要牵一次爸爸的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
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跟爸爸讲,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只能静静地坐着。远处的云霞层层叠叠,夹层缝隙间透出金色的霞光,小城唯一一座火车站孤单地坐落在山脚下,站台被照得透彻清明,那是童年记忆里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