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的企业分散在美国加州和中国宾州,慕伊诺的爷爷早些年将发展重心放在宾州的公司,慕天翰因此与夏茗敏相识、相爱,生下两个儿子,一直养在国内。
慕伊诺爷爷去世之后,他们的感情也随时间退热,继而婚姻破裂。慕天翰回到美国再婚,将慕伊诺扔给了管家庄骋,像是培养学习机器一般,为他制定周密的人生计划,等他“完美”地长大,顺理成章让他接手加州的公司。
十四岁起,慕伊诺的自由便被慕天翰苛刻剥夺,每天从没睡到过自然醒。除去学校的课业,他还要恶补经济学的知识,旁听会议,经常累倒在公司。
小小的年纪,成倍的努力,专业书籍堆满书桌,每当慕伊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都是用一瓶自己研制的、以宝珠茉莉为香基的香水聊以慰藉,闻着它的气味,就好像夏茗敏和慕伊言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
十八岁,一生中最叛逆的时期,所有的隐忍与负重突然在某个节点毫无征兆地爆发,如同蓄满的水池轰然决堤,慕伊诺不再理智,不再克制,更不想再当慕天翰家庭的边缘人士,他悄无声息地逃走,一身狼狈地回归故里,无所谓以后会面临怎样的惩罚,只求再见母亲和弟弟一面。
纠结半晌,抬起的手还没摁下门铃,门却开了。敞阔的缝隙露出女人的半张脸,慕伊诺瞬间攥紧手中的全家福,跳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妈妈还记得我吗?
夏茗敏先是平视慕伊诺的肩膀,抬眸的刹那,表情遽然僵在脸上。身后的月嫂怀里,婴儿张开嘴巴尖声哭叫,有个男人正手持玩具哄逗她,夸张地做着鬼脸。
慕伊诺眼神发空地想:原来她也再婚了。
母子俩一里一外两相无言,他们之间不仅仅隔着一道低矮的门槛,还有切断的亲情、四年的陌生,以及两个新家庭的距离。
夏茗敏嘴唇瓮动,半天才发出声音,颤抖地问:“儿子……伊诺,是你吗?”
慕伊诺倔强地不肯和她对视,右手握拳,指甲狠狠地嵌进皮肉。巨大的失落致使他拧蹙眉心,尽量保持嗓音平稳,他说:“我回来看看弟弟。”
久久没能等来夏茗敏的回应,慕伊诺重复一遍,结果同样。无可奈何地扬起头,却被对方通红的双眼、惨白的脸色惊住,他立刻卸下伪装,不自觉流露出对母亲的担忧和保护欲,焦急地问:“妈,怎么了?慕伊言呢?”
日头高盛,整座小区浸在午后明朗的阳光中,慕伊诺同夏茗敏分坐长椅两端,少年弓背低沉脑袋,女人需要借助扶手才能勉强撑住上身,两人的内心都被痛苦淹没,难受地拉长呼吸。
夏茗敏散开盘起的长发,改束马尾,四年前她一直是这样的发型。她沉郁地开口:“如果不是伊言患有先天性白血病,慕天翰是不会只带走你的。”
夏茗敏道:“伊诺,我没能抢到你的抚养权,我真的尽力了,对不起。”
忽然耳鸣、头晕,时而喉咙发紧,慕伊诺知道慕伊言的病,这一天总会来临,可没想到来得居然这么快。反复揉搓掌心,蹭掉额角的冷汗,他埋怨地问:“弟弟病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给慕天翰打了电话。”提及前夫,夏茗敏只剩惋惜和遗憾,“是他的管家接的,他回复我说慕先生很忙,而你的学业更加重要,你们没办法回国追悼,望我节哀顺变。”
手背青筋毕现,拳峰凸起,慕伊诺浑身发抖地压抑着愤怒,几乎快要将后牙咬碎。汗水湿透衣服,良久,他哑声道:“告诉我墓园的位置。”
慕伊言病逝,夏茗敏改嫁,慕伊诺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了,自然不方便再来打扰。他沉默着陪伴夏茗敏坐了一下午,逼迫自己重新切断与她的感情,因为那个婴儿比他更需要母亲。
夕阳渐深时,夏茗敏说:“伊诺,伊言死后,我实在太孤独了,根本承受不了现实的绝望,所以……希望你能谅解我。”
慕伊诺缓慢立直身体,双目无神地望向天际线,轻声问:“她是男孩女孩,叫什么名字?”
夏茗敏回答:“女儿,叫魏言曦。”
临近分别,夏茗敏率先起身,想要拥抱许久未见的儿子。慕伊诺后退一步,躲开了令他日思夜想的这个女人,他害怕深陷在母亲的温柔里无法自拔,从而自私地要求她能不能收留自己。
满怀期待地来,失魂落魄地走,慕伊诺背过身,留下一句不轻不浅的:“照顾好自己。”
夏茗敏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嘴里不停地喊着话,慕伊诺屏蔽掉她的声音,奔跑出小区,将门禁卡交到保安手中,沉下面色不舍道:“请把它还给a09栋的住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