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切嗣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在一件事尘埃落地之前,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藏了多少后手。
在收养诸伏兄弟的那十年间,他从没有表现出自己其实是个左撇子,而在生死激斗的过程中,他仿佛临时揭开真面目一般,告诉所有人他的左手比右手更灵活,左手的筋腱断裂后,用右手持刀的举动总要不明显地迟缓些许。
但现在,男人伤痕累累的右手开枪射击,连续十枪,手腕就像感受不到后坐力那般平稳,动作哪有半分凝滞,就是和左手不分上下的灵活。
他湿透了的风衣底下还藏着一把枪,弹匣填满了仅用一颗就能将咒灵拔除干净的特殊子弹,这是所有人和咒灵——除了和他达成合作的笹谷椿——都没想到的。
四人围殴丘比只是阵仗大,没有实质杀伤力,而在“噗嗤噗嗤噗嗤”的中弹声后,邪恶狡诈的咒灵从诸伏景光的影子里浮出,却成了一滩满是弹孔的红白烂泥。
即使变成烂泥也看得出来,丘比的真面目并不是那只激发人类喜爱与同情心的纯白小兽,它的身形变大了几圈,套在耳朵上的光圈脱落后骤变成淤泥似的黑色。
依稀能分辨出是脑袋的那团血泥裂出两行鲨鱼牙,血迹斑斑的牙齿中央,应当是嘴的位置,嵌着一只还很完整的手臂,断口处的白骨森然,根本无法不联想到,这只手臂是怎么被咒灵一口扯断的。
最残忍的诱饵莫过于此,换人亲眼目睹,怕是早就克制不住吐了出来。
可他们一时就像傻了一般,受到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缺了一只臂膀的青年打完招呼,也注视着丘比的遗骸。
他的表情十分古怪,从涂满面颊后逐渐干涸的血液中浮起的,明明是微笑的模样,一边的嘴角却诡异地下撇,仅剩的金绿眼眸染上触目惊心的深红色,仿若那场乱人神智的雨仍未停歇。
“不用看我,我没事,你们顾好那边。”笹谷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肆意悠然。
欣赏完那只咒灵的下场,他随便挑了个近处坐下,断臂处止了血,被扯长一截的破碎衣袖盖住些许,勉强遮挡住狰狞的细节。青年果真不搭理他们,勾着唇角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鞋尖,从口中倾漏的小调含糊不清,只能听出飞鸟振翅的轻快。
这不正常,椿他不该……不应该这么轻松?
因为他受了重伤,身心皆有的疼痛是常人难以感同身受的,他应当非常痛苦,就算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表露出来,至少也会漏出隐忍的痕迹——
但没有就是没有。全世界最后的两名咒术师,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诸伏景光在大脑空白的瞬间冲了上去,比叔叔强壮、也比叔叔高大的他一把扶住男人,抖得更厉害的手按在男人胸口。
掌心之下,那颗心脏以快得让他战栗的速度奋力搏动。
咚咚咚!咚咚咚!
拼命挤压出鲜血,送往渐渐冰凉的全身,不求能将苟延残喘的时间延长,只怕不能利用好生命最后的每一秒——就像卫宫切嗣这个人。
诸伏景光此刻的内心是何等惶恐啊,他又是多么希望叔叔的心跳能够慢下来,然而,男人执拗的心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撞击他的手掌,男人冷静如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令他瞬间如坠冰窟。
不止诸伏景光浑身僵硬,就快要赶到他身前的降谷零也顿住,微微睁大的眼里闪过不敢置信。
对他们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冷酷的话语了。
还能正常开口的叔叔似乎没什么大碍,前提是不看他的脸。
男人漆黑无光的双瞳终于有了新的色彩,眼球因不明压力的投注胀大,表面布满骇人的血丝,而后,血丝变成真正的裂痕,眼洞刹那黯淡下来,血流如注。
他每说一个字,也有止不住的血液从齿缝与发紫的嘴唇边缘溢出,血痕里混有细看才能发现的内脏碎块,胸前的衬衣与领带早已污秽不堪。
而到了这个时候,卫宫切嗣关心的依然不是他自己。
“咒灵没有消失,说明它未被彻底拔除。零,捡起我的刀,消灭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