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狼籍,杯翻碗砸,桌子上残留的茶叶渣子,缓缓的往地上滴着。
人不成人,家不成家,唯独今夜入府的新媳妇儿罗锦棠还稳稳的坐在只杌子上。
也不知是谁拍的茶水溅在她胸前的并蒂莲上,淡淡的染晕了一点湿迹,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那两朵交颈的花便轻伏的颤着。
和余凤林成亲的那一年,陈澈十六,余凤林只有十四岁。
他家是淮南大户,她却只是个小户之女,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陈家本来给他找了门户相当的大家闺秀。但他看上了余凤林,非得要娶。也是一力顶着陈家的压力,俩人才能成亲的。
新婚之夜入洞房,一个非得要吹灯,一个非得要解衣,少年少女彼此僵持着。
终究是陈澈扭过了余凤林,在灯下解了她的衣裳。
一层层解开厚重而又笨拙的吉服,她在下面还穿着这样一件小袄子,袄儿上便是这样两支并蒂莲,随她的呼吸起伏而缓缓的颤着。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本来想穿着这个嫁你的,可是我娘说,白色不吉利,必得要穿红裳。”她颇羞涩的挑起眉头,咬着唇说了一句,唇角两只米粒大的小酒窝儿,眼睑深垂了垂,披散着绣发偎了过来,缓缓靠在他胸膛上。
她发间淡淡的杜若香气,到此刻仿佛都还能嗅得到。
那一刻,陈澈以为他们会一起活到天荒地老的。
一巴掌又一巴掌,陈澈就那样不停的抽着耳光,把陆宝娟逼出了水榭,逼到回廊上,仍旧一巴掌又一巴掌的甩着,直到她退无可退,一脚跌入旁边的冬青丛中。
冷冷看着在冬青从中闷声挣扎的陆宝娟,看了许久,他忽而回过头,以同样冷寒的目光看了眼站在水榭中的锦棠,这才转身离去。
他自下朝还未换过衣裳,穿的是绯红面,团花质的公服,袍带笔挺,行步如风。
自他出了水榭,立刻有一群垂着头的侍卫们跟了上来,簇拥着他离开。这是朝廷的侍卫,不涉他的私事,只护卫首辅大人的安全。
便真的为余凤林而伤心又如何,便真的恨不能夫妻相守,也绝不要官位宦途又如何?
他终究得到了一切,皇帝器重,百官尊敬,之后十年,从四十七到五十七,才是他人生之中最为辉煌的十年,并将因此而名垂青史,史称贤相。
而余凤林一生为夫,为子操碎了心,所得到的,也不过一具青骨,永埋黄土。
或者她自己是无憾的,因为正如陈澈所说,她就是小女儿的心态,不争,不抢,不怨,凡事先渡人,再渡已,若不能同渡,则牺牲自己,成全自己所爱的人。
可罗锦棠就不行,她付出了所有的爱,就想要得到一样多,甚至比自己付出的爱更多的回应,她想要陈淮安比自己更炽烈的爱着自己,于她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背叛才行。
余凤林因为她的不争,死而埋之,从此再无此人。而罗锦棠之所以能重来一回,就是因为她的不甘,她的不屈服。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嫁一个男人,是期盼着他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了好呢,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执手相伴,静渡着温吞而又无波澜的一生,永远做一对平凡人更好?
这大约是所有的女人,一生都难以参透的难题了。
送锦棠出府的是陈淮誉。
俩人相伴了走着,他道:“我会在府里盯着父亲,叫他彻查陆宝娟和袁晋的往来,弟妹保重便是。至于陆氏的事情,你可以挑之一二告诉淮安,也可以坦诚以告,这得看你与淮安夫妻的关系深浅。”
其实就是,若非她逼上门去,陆宝娟是不会挨打的。
于一个男人来说,母亲就是他的面子。
陈淮誉虽与陈淮安是兄弟,但两个母亲生的,又还是那么个状况。
他不想认识陈淮安,甚至也不想承认陈淮安是自己的兄弟,更不知道陈淮安的性格,怕锦棠如此泼辣,直面的跟婆婆抗争,回到家里,照着传说中陈淮安动不动就挥拳头的,北地男子的臭脾性,要给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