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趴在她的肩膀上,正在缓慢地用她的肩头磨牙,明明牙齿已经露出了狰狞的状态,却始终没有咬下去。口水都稀里哗啦了一肩膀,但小孩只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带着一种渴望又珍惜的感觉。
“朱利安,吃这个。”
女人将摘下来的果肉塞到了小孩的嘴巴里,小孩的蓝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啊啊了两声,又嘶嘶叫着,好像非常、非常高兴。
女人抱着这个异于常态的孩子,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
她抱着孩子走过好几个地方寻找食物,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她的声音有点紧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安顿下来后,她开始教小孩学习。
小孩看起来已经两岁,却还是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发音,只会嘶嘶叫着。在教导学习上,女人是个非常严厉的脾气,如果小孩不肯学习,她就轻轻地拍他的小手。小孩被打了,就傻乎乎地扭着脑袋插/进女人的胳膊肘下,气呼呼地嘶嘶着。
好笨。
但女人笑了。
她背着小孩偷偷笑,然后在小孩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捉着他学习。
气得他继续嗷呜嗷呜。
慢慢的,也学会了说话。
女人和小孩在密林里生活了好几天,直到一些外人开始逐渐打扰他们的生活,为了躲避他们,女人带着小孩躲到了深处。
然后。
有一天。
小孩趁着女人休息的时候爬了出来。
遇到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觉得奇怪,又欣喜若狂,他们抓住了他,他们差点吃了他,然后,其中一个瞎了眼,另外一个,丢掉了自己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朱利安笑了。
他笑得弯了腰。
原来,如此。
“朱利安,朱利安——”
女人寻找他的声音,传到了两个男人的耳朵里。
血淋淋的小孩被丢了出去,落在了女人的怀里,女人抱住他,冰冷地注视着那两个负伤的男人。
“玛丽——”
是啊,她叫玛丽。
“你手里的,你手里的……”
玛丽抱着小小的朱利安后退,将他们的话抛在了脑后。
然后……
小孩开始发
出呜呜的声音,在玛丽的怀里,抱住她的脖子,难受地呜咽,最后将血淋淋的小手贴上玛丽的脸,“……玛,玛丽……”他牙牙学语着,从那两个男人的身上学来了称呼。
玛丽愣住。
然后玛丽笑了。
她看着小孩的眼神如此温柔,仿佛没有发现他那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她贴了贴朱利安的脸。
然后,小孩就蓦地从她怀里消失。
一如他的出现。
玛丽并不难过,她只是拖着身体在新的巢穴里睡了一觉,然后继续出门找食物,记录,然后休息。
只是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玛丽也越来越少出巢穴。
很多时候,食物都是靠着那些有着虫族基因的怪物来回送,但她也动不了多少,总是在巢穴里睡觉。
直到有一天,玛丽突然恢复了精神。
她从巢穴里走了出来,然后将记录的本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又哼着歌,洗了头发,坐在巢穴前面晾着,仿佛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睡着了。
再也没有起来过。
直到……
“嘶嘶——”
第一声清脆的呼声。
在玛丽的尸体上。
祂爬了出来。
沐浴着属于母体的血液,祂茫然地坐着,发出尖锐的嚎叫。祂感觉到难过,却不知道这叫难过,祂感觉到寒冷,却不知道这是寒冷,祂饿了,却没有去吃近在咫尺的食物,祂只是发出恐怖的嘶鸣,令实验室的禁锢都彻底破碎——
然后,祂依偎在母体的身边睡着了。
朱利安知道,祂会一直、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祂撕裂了时空,出现在了玛丽的面前。
而玛丽为祂启蒙,令祂真正有了“自我”的意识。
而后,那就是……
他在贾森老宅二楼,睁开眼的那一刻。
他真正地醒来。
拥有了自我的意识。
一切都串联到了一起。
咔哒,咔哒,咔哒——
影像播放结束,又重新倒带。
从最初开始。
但远在影像重复之前,有什么东西在层层破碎,那起初只是不起眼的声音,遥远到了无法感觉的幻觉,但紧接着,祂的视野,祂的感觉,都在某一瞬变得非常宽广,祂仿佛能够在宇宙的此端,注意到宇宙的彼端,那就像是……
祂意识到了宇宙的核心。
概念上的存在。
无垠庞大的宇宙正在坍塌,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而坠/落下去,焚烧的生命和死亡的气息正在加速着宇宙的毁灭,无穷尽的爆/炸在吞噬着星球的命运,嗜血残酷的虫族掠夺走无数多的生命,而后,那种伴随着哒哒而涌动出来的癫狂喜悦,正在将挣脱出来的他重新拖拽回去。
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持续不断的韵律本就是无止境的噪音,它们盘旋在朱利安的耳边,仿佛要将那仅存的唯一都彻底吞噬,祂恍惚听到了什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祂,好像……
“朱利安——”
祂感觉到无法挣扎的痛苦。
神经,触感,属于人类的一切都在和不可名状的存在融化,祂仍然在逐渐滑落到黑暗的另一面,无止境的杀戮和欲/望令祂时时刻刻都会堕/落,那微末的人性渺小而古怪,好似一盏即将要被吞没的荧光,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出来。
“朱利安……”
痛苦几乎要燃烧起来,让祂感觉自己好似已经彻底破碎,祂在宇宙的这一头,也同时存在于宇宙的那一头,祂……他的存在变得稀薄而苍白,好似随时随地
都会彻底消失。
但那……
不是他期待的方向。
如同朱利安曾经无数次坚定地和自己,和埃德加多说过的那样,他从来……呜呜……朱利安痛苦地呻/吟着……他从来,都没有期待过这些……残酷,嗜血……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成为祂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那些是已经在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不能……
朱利安听不到自己的嚎叫声,尽管那混合在恒星的爆/炸,宇宙的湮灭里,只不过是无法计数的一小声。
但仍然被听见了。
“朱利安!”
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朱利安,看看我——”
熟悉,熟悉,熟悉……
“朱利安,是埃德加多……”
混乱,古怪的语言,带着无法承受的古老气息砸落下来,死亡的尖啸伴随在他的身边,好似要吞噬掉一切临近的声音。可那个声音却仍然坚持着,不曾停歇的,近乎永恒地呼唤他……
不是用另外一个更为古老,邪恶的名字……
“朱利安——”
炽热,疯狂,绝望的情感从他的身体传递了过来,那是不属于他的,却非常滚烫,令他的内脏都仿佛要融化的痛苦,那声音仿佛就在他的体内,就在他的血肉里,持续不断地嚎叫着,倾吐着直白的爱意。
他感觉自己在……
缓慢地降落。
从某种虚空之上,无法用语言形容,只存在于概念,不被人类所知晓的遥远之外。
祂……
他在。
他蓦然有了意识。
就好似是从某处被重重推落下来的错觉,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身体,入眼所及之处,那庞大肿胀的化身疯狂怪异。
这是何等什么古怪的存在,又是何等扭曲亵渎的不祥。
“朱利安!”
古老的存在庞大亵渎,人类的意识险些难以承受那种冲突。
但仍然是那个声音。
持续不断地呼唤着他,在他仍然不足够清醒,即将崩溃的时候,下意识倾听着,那个声音肿胀而古怪,仿佛是从星空之外降临的扭曲疯狂,他甚至有些听不清楚那个声音说出来的话,或者,他根本没听到呢?
可朱利安想回应。
他从喉咙,或者发声器的位置,挤出了一道令他都茫然的语言,邪恶的,不祥的怪异。
“……埃德加多?”
是它……吗?
那一瞬,覆盖在那庞大肿胀的身体上,那无数双猩红疯狂的复眼齐齐地盯上了朱利安。
眼球蠢动着,摩擦着,尖啸着。
从朱利安的体内,从他的血肉,以癫狂狂喜的姿态回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