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宁王府的正院中,影卫正副统领头顶茶碗跪在青石板上。
而屋内茫茫碌碌的小管事元宵,只是推门进去送了碗蜜饮,然后就苦着脸退出来,冲羽书、翰墨摇摇头,同情地看他们一眼,又到前院去应付宫里来的几位公公。
虽说蛮国小王子是男子,又是远嫁而来,但按着规矩,新妇成婚第二日要入宫拜见爹娘,给皇帝、皇后敬茶,还要去见七皇子的生母苏贵妃。
今日不朝,皇帝早早就在皇后宫中等着,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
皇后舒氏脸上见见不好看,宫人们来往王府催促,却也只能见到红着脸赔笑的小管事,直言说王爷和王妃还未起身,请公公们从中转圜,他再想办法催催。
话是这么说,但元宵哪敢这会儿进屋去触霉头。
那洞房的屋子,本是王爷精心布置——
窗上悬着特意命人寻来的银质风铃,桌案上摆着从景华街各处买回来的精致点心和糕点,王爷还专门收拾了自己的衣橱,预备分给王妃一半。
结果,元宵进去,屋内桌翻椅倒,到处都是凌乱的模糊痕迹,只看一眼就让人脸红,更不敢细想昨日到底有多激烈恐怖。
小管事只觉得王妃是同王爷大打了一架,而王爷还受了重伤,根本起不来床,东西都是王妃接的。
清晨的光线不算明亮,但元宵还是看清楚了——
王妃脖子上有三个牙印,锁骨上还有两个,结实的胸脯上有抓痕,转过身去,后背上还有……
元宵不看了,觉得他还是送走了两位宫人后,着人去悄悄请孙太医。
孙老是苏贵妃从江南引荐的太医,老先生除了嗜酒没有其他毛病,嘴巴严、不多事,算是他们王爷和贵妃娘娘信重的人。
毕竟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让人知道王爷和王妃洞房之夜大打出手还弄出血,总是影响两国邦交的。
元宵脚步声远了,躺在床上的凌冽看着贴心小意认真伺候自己的“小王妃”,终于愤愤地闭上眼睛抽气。
他张口想骂,却声音嘶哑地一个完整的语句都说不出。
……他又怎么会想到,那样一个见着他就脸红、多说两句就眼眶红润的小家伙,竟然、竟然这般猛?
他腰酸,他腿软,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拆散。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更全是他们胡闹一夜的证据。
乌宇恬风端着蜂蜜饮过来,小心吹凉后,贴心小意地将他扶起来,小勺小勺地喂他喝。
靠在熟悉的宽厚胸膛上,凌冽叹了一口气——
也不能……全怪恬恬。
是他色令智昏,是他见色起意……
最终,不过都是他纵的。
他们家小王妃只有十七岁,他该让让他。
虽然被王妃闹得下不来床有些丢脸,但凌冽却还是记着今日要入宫请安,等最后一口蜜水下肚,他才嘶声问:“……什么时辰了?”
乌宇恬风没有拉起帘帐,屋内昏昏暗暗的,凌冽便以为还没天亮。
当得知此时已经是巳时,凌冽“啊”了一声,一急坐起,却因牵动到某个位置,痛得龇牙咧嘴,最后又重重地跌回了乌宇恬风怀里,他痛呼一声,尾音都变了调。
“哥哥?”乌宇恬风被吓了一跳。
“……怎么不叫我?”凌冽声音都虚了,“元宵呢……我们、我们要入宫请安的……”
几年前,太子掌管的江南堤坝工事上出了事,不少人借机兴风作浪,做成了一场易储风波。
虽然最终此事被揭过,但凌冽记得,从那往后,他的太子哥哥就同他不再那么亲厚了。
至于皇后……
这位嫡母待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易储风波后,更是面子上过得去便罢。
凌冽不想往后都要被嫡母指摘,更不想他家小王妃第一天来就给皇后留下把柄,他强撑着要下床,乌宇恬风见他脸都白了,忙将人摁下,从南境来的小王妃转转眼睛,拍拍手叫了一声“来人——”
然后在元宵进来之后,他认认真真同元宵讲:“泥、泥去回禀宫腻面的人,就说是,是窝从南境过来,不懂规矩,缠着哥哥不让他起身,因此晚了,明日、明日窝们再入宫赔罪。”
元宵愣了愣,脸腾地红了。
这、这也是能说的?
凌冽却瞪大了眼睛看着乌宇恬风,这小蛮子,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往后就会让皇后和宫人恨上他啊?
乌宇恬风却揉揉他的腰,亲亲他的额头:“霜庭哥哥再睡一会儿,窝会好好保护哥哥的。”
凌冽看他半晌,心里明明在笑——
多大的人?十七岁的臭小子谈什么保护。
可意识里,他却慢慢放松自己,靠在了他们家小王妃的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好厉害的阿恬。
第一天伺候他,就想着护着他了,他家王妃,当真讨人喜欢得紧。
如此,混过去半日。
皇后气在心里,但皇帝愿意给蛮国这个面子,便陪着好言相劝了一番,更直言晚上会来皇后宫中用晚膳,才将这一遭草草揭过,宫人们看着皇后面上没说什么,但多少都未这位南境来的小王妃捏了一把汗。
果然,宫里没多久就传出了消息。
皇后和皇帝给了新成婚的宁王和王妃许多赏赐,宫里的娘娘们也跟着着意添了不少。
不过,跟着赏赐来的,还有皇后宫里的一位姓夏的嬷嬷。
皇后表面上说的是关心宁王和王妃,担心小王妃在王府生活不惯,让夏嬷嬷来指点伺候一二,实际上,就是教引嬷嬷,大约是觉得白等了一天丢脸,便着人来找小王妃的不痛快。
凌冽躺了半日,夏嬷嬷来时,他勉强撑着起了身。
领着小王妃谢过了宫中赏赐后,他先让元宵带着夏嬷嬷去安顿休息,然后借机同乌宇恬风讲了讲其中的道理:“这嬷嬷是代表皇后娘娘来的,在外算是皇后的脸面,她多半是要磋磨你,替昨日我们迟去请安做报复呢。”
乌宇恬风听他说了许多,自己整理了整理,明白了两点:
第一、宫里的“皇后”,不是漂亮哥哥亲生的娘亲,有点凶,还有点坏。
第二、虽然眼前的嬷嬷是来找茬的,但不能打死她。
凌冽担心乌宇恬风,原本还想陪着自家小王妃,但那夏嬷嬷有备而来,直言这是闺阁之事,不方便凌冽旁听。凌冽拗不过,只能担忧地丢给乌宇恬风一个眼神,让他小心。
乌宇恬风看看他,又看看那个神色桀骜的夏嬷嬷,唇瓣绽放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