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挑挑眉,这倒与前世不同——
从前鲁郡闹饥荒,外戚和阉党斗了个你死我活,戎狄趁虚而入、一直攻到了京城北门下。安平郡王远在蜀中,直到城破、舒明义战死,凌冽也半点没听到这位郡王发兵勤王的消息。
安平郡王是平王的嫡长子,时人多说他是一位不学无术的纨绔,于诗词翰墨不通,偏爱推牌做赌、遛鸟赏花之事,他的正妻过世得早,只给他留下一个嫡女,可惜不足三岁因病夭亡。
如今的郡王妃,是被扶正的侧室,他们夫妻之间感情甚笃,育有一儿一女。
小儿子去年满周岁,凌冽也只从那裁制衣衫的裁缝师傅口中听过,除此之外,他对安平郡王府并不算了解。
“安平郡王妃柳姓,母姊嫁于利州舒氏……”乌宇恬风别别扭扭又念了一句,他挠挠头,“哥哥,这……我看不明白,你们中原的关系好复杂!”
凌冽算了算,笑道:“就是舒楚仪是安平郡王妃的姻亲世伯。”
乌宇恬风摇摇头,更苦恼。
“利州舒家那位,与舒楚仪是堂兄弟,安平郡王管利州舒家这位叫‘姨父’。”
乌宇恬风更绕了,他皱眉想了许久许久,最后选择了一种能够让自己听明白的方式:“唉……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一个部落的……”
“……也可以这么理解。”
这位柳氏是舒家的姻亲,王府影卫一番查探下来,倒因她姓柳而忽略了。如今想来——凌冽倒觉得安平郡王那副富贵闲人的模样,多半是装的。或许,他和舒家早有筹谋,等的就是如今这个契机。
凌冽点点头,不想再细思这些,听小蛮王念完。
安平郡王起兵,在中原朝廷看来只是藩王对小皇帝的不满,暂时没暴露出舒楚仪来,王府影卫也是在跟随时,无意中发现舒楚仪还活着。
凌冽看着外面还在下雨,便等雨停后,才叫来影十一到树屋门口,细细吩咐了一遭。
中原生乱,更要小心防备戎狄,翰墨那边如需支援,凌冽让影十一知会翰墨,叫他只管放手抽调人过去。
这边吩咐完了,凌冽慢慢挪步走回树屋。
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金灿灿的小蛮子叉|着双腿坐在地上,一头金色的长卷发披散着,就那么背对着门口嘀嘀咕咕,屋内好几个柜子都敞开来,白色的牦牛毯上也铺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
凌冽的动作很轻,乌宇恬风并不知道他进来了,还在喃喃自语:
“……苗刀是要带的,中原人那么狡猾,近身打架用得上。”
“嗯,还有这瓶子药油,可惜只剩半瓶了,待会儿问孙老先生要点儿去……”
“绒毯要带,嗯,絮丝被也要带,中原的被子漏风、不暖和。”
“枕头、狐白裘、熊皮褥子……”
乌宇恬风顿了一下,抬手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又絮絮道:“中原的饭菜不好吃,果子也不够新鲜,带上阿象驮着好了,嗯,还要带上阿嬷调制的玫瑰糖膏……”
凌冽听着,越听越好笑:他的小蛮子,怎么这般可爱、这般讨人喜欢?
乌宇恬风还在细细念叨,怕忘记了,还往旁边一张纸上画了许多记号。他记得中原汉字的,就用汉字写,记不住的:如“褥子”的“褥”字,他实在想不起来,就简单画了个框、上面再添个小人。
凌冽看着,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金灿灿的小蛮子被他吓得一哆嗦,手中毛笔应声而落。
眼睁睁看着白色牦牛皮上墨渍晕开,乌宇恬风更加无措,他嗫嚅着嘴唇,小声唤了一句:“哥哥……”
凌冽走过去,他刚才站得久,身边又没小蛮子盯着,这会儿小腿隐隐发抖,短短几步,他走得勉强,在靠近小蛮子时,凌冽伸出双手,直接卸力一扑,都不用怀疑,乌宇恬风就稳稳地接住了他。
小蛮子抱着凌冽,心有余悸。
刚才是被发现的羞赧,此刻却变成了惊慌:“哥哥你是不是腿又痛了?”
凌冽却摇摇头,捏了捏他的脸道:“阿恬这是在做什么?”
“唔……”乌宇恬风抿抿嘴,小声道:“我在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凌冽摸到了地上一个珐琅器的圆盒子,他唇边绽出一抹笑——他记得,这东西似乎是桑秀为了表示感谢而送给小蛮王的,然后小蛮王没解释清楚就拿过来给了他,最后叫他一时生了误会。
凌冽摸索着圆盒子上的掐丝纹络,“恬恬收拾东西,是准备搬家?树屋漏水了?”
“哪有?!”乌宇恬风立刻红着脸反驳,“我、我做的树屋最结实了!才不会漏水呢!”
“那恬恬收拾这许多是要做什么?”
乌宇恬风舔了舔唇瓣,根本不好意思开口——其实他刚才念完了密信,细细思考一番后,他便推算出一些前因后果——中原出了大事,哥哥看上去胜券在握,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哥哥就要带着他上中原打坏蛋了?
小蛮王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等待凌冽同影十一议事的这段时间里,他便开始收拾行囊。
屋内的东西多半是为凌冽添置的,他拿起来每一样都觉得需要带上。
东摸摸、西拿拿,最后就变成了如今这般一片狼藉的模样。
他小小声解释,凌冽却听得很认真。
等乌宇恬风说完,凌冽脸上的笑意根本收都收不下来,他伸出手,挠了挠小蛮子的下巴道:“恬恬真贴心,但——我们还不去,要去的时候,哥哥会提前告诉你的。”
“唔?”乌宇恬风奇了,“不去吗?可是那个什么平什么王不是都造反了吗?‘造反’不就是要打仗的意思么,难道我——记错啦?”
“恬恬当然没记错,”凌冽捉起他的手来捏了两下,“只是,两军对阵,总是要阵前摆开阵型的,哪有上来就是两军大将近身互殴的?”
乌宇恬风从后圈着他,将脑袋埋在凌冽的肩窝上,声音闷闷的,“我们苗疆就这样的……”
“那主将岂不是要累死了?”凌冽耸肩,托起他的下巴,“打败一个、对方又换一个,再强悍的人,都要活活被虚耗死了。”
“哼,”乌宇恬风不满地侧头亲他一口,“恬恬就不会!恬恬体力好、很能打,特别特别能打!”
凌冽笑,“好好好,哥哥知道,恬恬最厉害。”
大约是他在笑,小蛮王有点儿恼,他又咬了凌冽一口,“哥哥不许笑。”
他越这样,凌冽越觉得有趣,忍得浑身都隐隐在颤。
乌宇恬风羞恼得很,干脆从后紧紧箍住凌冽,整个人重重地压在凌冽后背上,“哥哥再笑,我就要让哥哥见识见识我的体力了——!”
“来呀,”凌冽半点不怕,转身大方地亲他一口,“反正下午没事……”
乌宇恬风看着凌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红着眼睛,委屈道:“可是,油油没有了……”
这几日,他陪着凌冽练习,一来二去之间,两个心意相通的人,总是在按摩、泡澡之后,就相拥着滚成了一团。元宵给他们那一瓶子,早用得七七八八,饶是乌宇恬风脸皮厚,也不好意思再管人要第二瓶。
他原托了阿兄去南洋买,结果乌宇洛支支吾吾半天,说其实在年前,百越国的乔伊希就递了文书,说年后想要携带他南洋的几艘商船来殿阁拜访,其中会带上这些。
乌宇恬风听了,就想着这几天忍一忍,他也不好每日都要哥哥的。
结果,凌冽竟主动撩拨他,他叹了一息,只怪自己。眼下没准备周全,他也不想让凌冽痛——即便他也忍得很辛苦。
凌冽听了小蛮子的话,又看他额角都憋出了汗,本想咬咬牙撑过去,一动却瞥见那个珐琅器圆盒。
他面上一烫,最终还是舔舔唇瓣将那小盒子抓过来,“用……这个吧。”
“……”乌宇恬风一眼,也认出了这盒面脂,他看着精致的珐琅,声音低哑,“哥哥,你忘了,这个不是的……”
“我没忘……”凌冽转身,反将自己的脑袋埋到乌宇恬风肩膀上,“都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撩人的嘶哑。
乌宇恬风只用了须臾犹豫,便动动手,“叮”地一声启了这珐琅器圆盒——
作者有话要说:恬恬:油油没有了qaq!
凌冽:面脂一样的。
恬恬:???那哥哥之前果然是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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