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059章(三合一)

毫无意外,当天夜里,小元管事就被罚抄了一百遍《大锦刑律》。

而原本已进入帐中的小蛮王,则在一阵灯火摇曳后、整个人屁股向后摔在草地上,门口巡防的两个小勇士,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浮起的掌印。

勇士们对视一眼,尴尬地找了由头离去。

剩下乌宇恬风站在夜风里,他摸摸自己微烫的脸颊,看着漆黑一片的营帐,低低笑出声——

他吹口哨叫来大老虎,哥哥不许他进屋,他便带阿虎到附近的树上睡。

反正,在大巫将他带上圣山前,乌宇恬风夜里经常没地方睡,小小的他总会和大阿虎依偎在一起,在茂密的望天树林中闲庭信步,看着湛蓝夜空中:星汉皎皎、明月清清。

吊睛白额的大老虎闻声从林中蹿出,亲昵地蹭蹭小蛮王的腿。

南境地势整体偏高,日落后天凉风急,大老虎紧紧地贴着乌宇恬风,一人一虎踩着江水推上来的细白砂石,缓缓朝林中走。

没走几步,大老虎忽然瞪圆兽瞳、伏低身躯,龇牙咧嘴地嘶嘶发出低吼。

乌宇恬风抬头,远远看见斜倚在一株大榕树下的苏妮姬,他忙安抚地摸摸阿虎脑袋,“你……还没走?”

“原本走了,”苏妮姬笑,上前,掏出一条细长的五彩绳,“回寨换衣裳时,忽然想起小时阿婆给我编过许多这种腰坠绳扣,上头的结是松乏的,正好能系您那瓶子。”

乌宇恬风一愣。

苏妮姬将东西直接塞到他手中,小麦肤色的姑娘在月下俏皮一笑,道:“您就放心收着吧,若是华邑姆问,您记得告诉他这个不值钱,我还有许多许多条呢!”

乌宇恬风垂眸看着那条小巧精致的五彩绳,绳长四五寸,下垂暗黄、深红二色流苏,正中一个活扣,拉紧就能牢牢圈住那个白瓷小瓶。

他勾起嘴角,“多谢。”

苏妮姬盈盈一笑,将双手交叠在胸口深深一揖道:“愿蚩尤大神保佑您和华邑姆,永远平安幸福!”

乌宇恬风搂着阿虎,目送她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五彩绳收进自己腰侧的布兜。

他们继续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又遇见在河滩上夜钓的伊赤姆。大叔燃着篝火,好不惬意地温着小酒,见乌宇恬风过来,伊赤姆好笑地睨他一眼,道:“被王爷赶出来啦?”

乌宇恬风坐过去,撇撇嘴,故意捡起一块鹅卵石扔进河水里。

“喂!”伊赤姆忙握稳自己的竿,“小坏蛋别惊了我的鱼!”

乌宇恬风叹了一息,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后躺平在草地上——夜空中明月高悬、星斑点点,偶有寒鸦飞掠、林鸮低呜。大老虎也顺势趴下来,露出暖烘烘的肚子焐着他。

伊赤姆瞧他那样儿,摇头糗道:“没出息。”

乌宇恬风撅噘嘴,翻身拖腮、趴到草坪上,“都怪你!”

“……”伊赤姆奇了,“您自己玩火,怎好怪起我来?”

“都怪老师你!没好好教我中原人房中的规矩,”乌宇恬风皱皱鼻子,“不然我才不会被哥哥骂呢!”

伊赤姆一噎,讪讪道:“教你别的,也没见你多用心……”

“别的又没多重要……”乌宇恬风丧气地趴下去,将金灿灿的大脑袋枕到了双臂中,他偏着头看伊赤姆放在钦敦江上起落的浮漂,复想起凌冽白皙嫩红耳朵尖尖,他闭眼、忍不住餍足一笑:哥哥真不经逗。

他承认,在清楚小瓶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后,他是生了点旖旎妄念。

但说那句话时,他只是使坏、只是想在口舌间讨些甜头——既然承诺过,要等哥哥真正情牵意惹,他便会说到做到。

只是,霜庭哥哥明明生得这般好看,平日里却惯爱端着:一张俊脸笑起来那样好看,却偏偏喜欢寒着脸、抿着嘴装凶神恶煞。

这时,乌宇恬风就爱故意惹凌冽动怒,毕竟,他可爱惨了那一瞬的面红耳赤、眼尾红洇。

“您啊,”伊赤姆摇摇头,重新提起钓竿、穿上新鱼饵,“真那么想学,回去我给你找几本书就是了。”

一听到“书”,乌宇恬风连连摇头,“您忘了上次哥哥烧了许多么?再说,一提房中这点子事儿,中原人的用词就含蓄晦涩,什么‘龙翻、虎步、猿搏、蝉缚’的,我都看不懂!”

“您既知道中原人含蓄……”伊赤姆明白了,“合着您就是故意欺负王爷玩呢?”

乌宇恬风浅笑,绿眼睛亮亮的,“怎么就欺负啦?哥哥总是绷着嘛,我想他多点不一样的情绪表情,再说,天地阴阳、七情六欲,本是自然之理。中原人好奇怪,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伊赤姆摇头笑,本想说点什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小蛮王身后,远远出现了一簇灯火:

帐前巡逻的两个小勇士,正一前一后地引着凌冽朝这边走。

凌冽裹着厚茸裘,一半下巴被黑绒领挡住,露出半张白皙精致的冷脸。他双手都拢在手炉中,怀里却还是多抱了一件深蓝色的厚外衫——

伊赤姆眼光流转:大锦北宁王,端得是冷面凶悍,内里其实比谁都容易心软。

他低头又笑了笑,正准备告诉小蛮王他心心念念的哥哥来找他了。

结果,正说到兴头上的乌宇恬风却支起上身,偏着脑袋、单手托腮道:“且房中之道,能孕新生、育百灵,这是天地万物运转之道。若非如此,怎会有小孩?族群又要如何繁衍、如何生生不息?”

“……”伊赤姆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已悄然来到小蛮王身后的凌冽,大叔忍不住抬手捂脸:您可快住口吧。

“哦,”一道凉凉的声音在乌宇恬风身后响起,“你还想要小孩。”

金灿灿的小蛮子僵了僵,他迅速转身,一双碧绿色眼睛被骇得老大,“……哥哥?”

其实凌冽刚才已在床上卧下,可没了小蛮王熟悉的怀抱,他总觉得那柔软的絮丝被有些漏风,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愤愤翻身坐起,裹上厚衣服、推着轮椅出了中军大帐。

帐前两个小勇士跟着他,一路寻来,好容易来到此地,结果,就听见小蛮王的阔论高谈。

什么自然之理?运转之道?!

竟、竟还不要脸的提……提什么孩子!

凌冽紧紧拢着手炉,后槽牙咬得死紧死紧,他眯起眼睛,将一整件深色的外衫丢到乌宇恬风头上,然后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道:

“以后若有生子药,我一定:让、给、你!”

○○○

次日清晨,蒲干国谴了使节带来国书。

羊皮卷内言辞恳切,阿奴律国王细陈了两国邦交之历史,并大赞这些年南境在乌宇恬风治下安定和平。可对于众人关心的黑苗巫首事,他却只字未提。

“贵国南来平乱,我王十分理解,”那使节恭恭敬敬地冲乌宇恬风鞠躬行礼,“大军辛劳,特为贵国献上——金银一船、粮食瓜果一船,还请您笑纳。”

银粮合计两船?

乌宇恬风皱起眉,面色微沉。

伊赤姆上前,原还想同使节细谈两句,可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使节恭恭敬敬再拜行礼后,便转身直接离开大帐。帐外,送他前来的小舟一早等在江畔,众人追出来,只能眼睁睁看他登船。

钦敦江虽不似那曲河般湍急,但顺流而下,小舟还是一下就滑出去数丈远。

那使节立在船头,依旧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的恭谨,他冲众人再拜行大礼,遥遥一指身后王城方向,道:“两艘大船已在来的路上了——”

蒲干国,位于崇山峻岭中。

南流的钦敦江穿过高山,蒲干王城就立于两山中央的高地峡谷之上。两侧山脊高耸入云,奔流的江水越靠近王城便愈急,穿过王城再往南,便是瓦底沙滩和整片南洋。

众人顺他手指方向,果然在峡谷下看见两艘吃水很深的高大帆船。

无功厚禄。

看来,蒲干国王此番,是不愿交出黑苗巫首了。

乌宇恬风遥遥看着在日光下隐隐反射白光的蒲甘王城,眉宇压低很低很低。

钦敦江畔,高黎山中。

今日的乾达起了个大早,用过牛乳后,便撑着自己拄着拐杖出来。

他细细观察过,这两个外邦番僧每日早晨都要聚集到番堂内念经。由于番堂靠近浅渊寨,他们还会特意给清晨外出打渔、狩猎的姑娘们准备一些牛乳、圆饼之类的补给,就放在后院门口的石桌上。

乾达慢慢挪动自己藏到暗处,等路易将食物摆好离开后,他等了一会儿,才拄着双拐上前。

观察左右无人,他便悄悄从自己随身罐子中取出一点蓝色粉末撒入牛乳中。那些粉末遇水则融,很快就在白色的牛乳罐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乾达垂眸看着牛乳,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先生?”

中年隆胎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乾达闭了闭眼睛,飞速掩去脸上表情,他做出一副受惊模样急急转头,顺手拿起一块摆放在石桌上的圆饼,在回身时丢掉圆饼,推开拐杖、摔倒在地。

约拿被他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他。

乾达倒在地上后,却瑟瑟发抖,整个人往石桌后躲了又躲,他抱着头、声带哭腔道:“别、别杀我,我……我只是太饿了,对不起,我不是要偷东西……”

约拿一愣,而后笑了,他没再靠近,只温言道:“您别害怕,这些东西本就是准备给人用的。”

乾达抬头飞速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十分不相信的模样。

清晨的高黎山有寒露,约拿看乾达双腿上的绷带湿透,又渗出不少血水,便急喊路易,想将乾达先扶回房中。结果,路易刚走出来,他们身后就听见了一个惊讶的女声:“……阿甲?!”

被扶着的乾达也愣了愣,他抬头,面色苍白地看向站在番堂门前的阿曼莎。

阿曼莎的脸上还横贯着乾达从前留下的那道伤,一惊之下,她的整张脸都变得极扭曲,灰色眼瞳中,似怨又怒,她深吸两口气,正欲上前,那边乾达就怪叫一声,推开身边两人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