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迎亲,戌时成礼。
不过和亲并非一般嫁娶,大典上还有两国的合议文书要交接。所以他们到达镜城南的时候,正好是午时,段德祐准备的吉毯由两个小厮推开,红地描合欢金边的毯子顺着他们要走的道路一寸寸延展。
城外的道路不似城内平坦,有些坑坑洼洼。
即便轿夫已经走得很慢,但稳稳坐在轿中的凌冽还是被晃得有些头晕眼花。
教内的横凳上铺满了瓜果,他身上也被喜婆洒了许多红枣、桂圆和花生,花轿四壁遮挡,他只能隐约从前面的轿帘缝儿中看着外头正红色的吉毯,听着耳畔黄鸟清啼和那隐隐传来的兽鸣——
在京城时,元宵打听来消息说,蛮国喜欢操纵野兽战斗——狮子老虎、豹子豺狼,甚至还有战象。凌冽没见过那么多动物,父皇和皇兄的百兽园里,他也就见过西域贡来的花豹和在北境战场上见过的戎狄野牛。
大约想着野兽的缘故,风中传来的味道里,凌冽渐渐嗅出一股兽类的腥臊来,他皱了皱眉,却因身上铺着喜果的缘故,没办法抽手掩住口鼻。
被这味道一熏,他便更有些发晕了。
昏昏沉沉间,花轿稳稳地落了地,凌冽遥遥听见了一些吱哇乱叫的吼声,而后便是震天响的一片欢呼,似乎,他们已经到了迎亲大典所用的那块福地。
黄忧勤选中段德祐,也并非只为钱财,这人贪婪,却也有些才学。
段德祐上前,对着蛮国驻扎在平原上的中军大帐一揖,双手奉着文书高举过头顶,张口便说出了蛮国的苗语:“在下大锦礼官段德祐,送北宁王和亲至此!请尊驾移步、出来相见——!”
凌冽在轿内看不到,轿子外的元宵和舒明义却看得清清楚楚:
广阔的平原上,大大小小扎着的军帐外,站满了皮肤黝黑、披着兽皮、戴银饰的蛮国勇士,他们有些人脸上还涂抹着五颜六色的涂料,远远一看还真像是戏文话本里的地狱妖邪。
元宵瑟缩了一下,推着轮椅的掌心渗出了一点儿汗,他将身子往舒明义身后躲了躲,只敢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心翼翼地看那些蛮国人,还有间杂在他们身边的战象和猛虎。
舒明义没注意小管事的这点举动,他只是拧着眉头,才发现自己在京中一叶障目,以为他们锦朝□□上国,原来南境蛮国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
两人各怀心思,却多多少少都对那位短短一个月就打下他们锦朝数城的小蛮王心存好奇: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人,竟能统领眼前这一群魁梧凶悍的士兵?
段德祐呼喊了三道,蛮国军中才终于有了反应。勇士们的欢呼声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快,终于中军大帐的帘子一掀,元宵和舒明义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觉得脚下的大地“咚咚”震了两下,再抬眼望去,却见到个三百来斤重的蛮国莽汉!
他皮肤黝黑、赤着上身,身上的腱子肉一块块垒在一起,每走一步都颠好几下,肩上披着一条牛皮制成的铠甲,鼻下还穿着个夸张的银质鼻环。
这莽汉一走出来,周围的蛮族勇士都挥舞着双手冲他欢呼,他也回应似得冲着天空大吼一声,惊飞了林中一大群黄鸟。
元宵“哇”地一声吓哭了,而舒明义眼中也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段德祐却是面色一喜——原来小蛮王长这样!
那北宁王完了,必定一过门就被这肥猪压死在床上。他想着凌冽那样纤细的腰肢、难免有些可惜,不过,谁叫那瘸子倒霉呢!
众人喜忧参半,蛮国中军大帐前的帘子却又突然动了一下,里头又款步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肩宽腿长的金发美人来——
当空的日光正巧落到美人那一头蓬松而卷曲的长发上:
金灿灿的像是珍贵的金丝纱縠,又仿佛是从穹顶倾斜而下的金沙瀑布。
这人的皮肤也有些黑,上身赤|裸,只在颈间戴了个双龙斜纹的银项圈,下|身随意裹了一条蛮国大典上才用的蓝染亮布,以一道梅花银纹链穿了、松松垮垮地缠在腰间,露出宽阔的结实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肢来。
美人没穿鞋,脚腕上戴着一对垂叶蝶纹银环,行动错步间,银叶相碰、发出簌簌之响。
他有一双大大的绿眼睛,眼尾上翘、下有卧蚕。口若弯弓上弦月,两唇丰厚而饱满,鼻梁峻拔耸直,更衬得那双绿眸深邃,像极了世间罕有的绿宝石。
跟着段德祐的许多镜城官员,根本没见过如此充满野性异域美的蛮人。
元宵和舒明义只当这人是蛮王身边豢养的美妾娈宠,却没想到他一出来,整个蛮国军帐前的勇士们竟纷纷冲他单膝跪下,兴奋而恭敬地山呼着:“华泰姆、华泰姆!”
其声震天,就连蛮国军帐中战象、兽群亦伏地致意。
而正午偏西的日光洒落到那美人身上,他身上的银饰在风中发出清脆的鸣响,金色的长发如旌练当空,在日光下煜煜生辉,宛若神明降世、天神下凡。
就连刚才那个三百来斤的“蛮王”都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跪到他脚旁,致以蛮国最高大礼——
单膝跪下、右手握拳于胸长揖。
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吊睛白额的花纹猛虎,竟优雅地踱步过来,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美人的小腿,那神态动作,倒像极了中原富贵人家豢养的狸奴。
锦朝众人都吓懵了,段德祐也一屁股跌坐在地。
倒不是因为这只白额大虫,却是因为他通苗语,知道那“华泰”意为天,“姆”译做神。
华泰姆,便是天降之主、蛮族的神。
段德祐面色苍白,原来,这位才是那攻下了锦朝十六州郡的、小蛮王。
作者有话要说:三百斤胖子:呜呜呜,大王他们歧视我!
小蛮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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