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林动,日头渐毒。
端坐在花轿中的凌冽,鬓边微微渗出了一点汗珠。垂坠的轿帘叫他看不见外面发生的一切,而逐渐闷热的轿厢、厚重的吉服更叫还病着的他头重脚轻、难受得紧。
蛮族的躁动欢呼他听不懂,段德祐半天没有吱声的反应也叫他有些疑惑——未时将至,即便没人真正在乎这场和亲,也不该如此耽误。
凌冽正在思虑是不是段德祐又在憋什么坏招时,外头却忽然遥遥传来了一道中年大叔的声音:“我王已出,还请国书。”
那声音腔调听上去虽然有些怪,但却是标准的中原官话。
凌冽在轿中没有看见,轿外众人倒瞧清楚了:说话人是个身披靛黑二色蓝染、包头巾、留着八字胡的大叔,他正手持苗锦封的牛皮卷从军中挪步走出。
蓝染珍贵,唯有蛮国贵族和节日大庆时才穿。此人通中原官话,又手持国书,料必身份地位不低。僵坐在地上的段德祐这才回神爬起来,连连急道一句“请出国书、请出国书。”
胥吏便几个领命去了,在双方交换合议的国书时,段德祐还是忍不住地盯着那站在日光下如同天神下凡般闪着金光的小蛮王——
不是都说,他攫戾执猛、凶暴异常吗?
不是都说,他天生异象、眼冒绿光吗?!
怎么,怎么会长成这样?
怎么可以,怎么能长成这样?!
段德祐一想到凌冽墨发披散、白衣胜雪,狭长凤眸如寒夜点星,又见那小蛮王亲昵地在同身边白额虎亲昵逗趣,他心里憋闷得慌,实在没法想象这两人在一起那如画般和谐的模样!他把手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几乎将手中的礼单揉烂。
宫中的黄公公给他的密旨,一共有两重意思:
其一,让他在不破坏和亲的前提下,想尽办法给北宁王添堵,最好极尽羞辱之能事。
其二,若他此事办得好,朝廷之后会对蛮国用兵,到时候便拔擢他到镜城之上的律州当州牧。
虽不知黄公公同北宁王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但管他呢,只要以后能升官发财就成。毕竟律州是个大城市,还有不少富商巨贾,能捞的油水只多不少。
段德祐瞥了那大红色的花轿一眼,之前他的法子都铩羽而归,今日,他看着礼单上的“成婚礼”一项,又生出了个主意。见那边国书交接还有一会儿,他便冲身边的掾史招了招手,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了一番,半晌后都露出了猥琐而下流的表情。
掾史点点头退下,没多一会儿就搬着个火盆、拿着金弓和金箭过来。
元宵一看那火盆就急了,他家王爷上下个床榻、轿子、马车什么的无事,但断做不出跨火盆的动作,他刚想上前理论,舒明义就从后拦住了他,“这是国事,大典当前,元宵你不能上前。”
“我不管!”元宵挣开他的手,又急又怒道:“朝廷是你们的朝廷,可那是我家的王爷!”
他这么一闹,蛮国很多武士都遥遥看了过来。舒明义看着那群虎视眈眈的蛮国大军,最终还是咬牙将元宵拽回来锁在怀里,捂住了他还想高声尖叫的嘴,哄道:“元宵,别闹,你不要命了?!”
元宵奋力挣扎,可年仅十四岁的他哪里是舒明义的对手,小管事抖着嘴唇,最终狠狠地踩了舒明义两下。
舒明义吃痛,正想骂元宵这个小没良心的,却陡然感到自己掌心一片湿凉,想到这主仆俩一路走来的亲密,舒明义的心里也有些难受,他顿了顿,俯身哑声在元宵耳畔道:“信我,元宵,交给我,别慌。”
他安抚完元宵,那边段德祐几人却已在花轿前摆好了火盆。
两国文书交换完毕,那蛮国的八字胡大叔将锦朝那三幅全折的金地贴红折子收收好,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文书已毕,是否该让我们带人走了?”
段德祐一边将蛮国送来的文书交给胥吏收好,一边冲八字胡大叔拱手:“先生莫急,今日是喜事,按着我大锦婚俗,还有几项大礼需请你们大王配合。”
他说着,掾史便捧着托盘、带着金色的弓箭走上前来。
八字胡大叔远远看了那花轿前的火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礼官大人当真还要同我国讲究这些?”
“当然,”段德祐夸张地点了点头道:“王爷身份贵重,这可是我朝少不得的大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