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翼重重点头,说道:“明达,你见事真的是比我明白的多,这事我也想过,但没有你想的这么透彻。福州的报纸,近来对北伐颇有微词,对朝廷重视北方边防,投入重资也有怨言,感觉就是将福建地方弄穷了,海盗也防不了,朝廷太重北方了。”
“这也是目光短浅的说法。”徐子先道:“我们去过京师,看过东胡入侵过后的惨状,那是整村整镇的被屠,无有人可以幸存,凶残之处还在海盗之上。若试想没有北方军镇挡着东胡,东胡人难道不会南下?”
“是这道理了,奈何短视的人还是太多。”
“所以我要办学校。不光是读那些圣人经典……老实说,圣人的话是两千年前说的,伦理上来说并没有过时,但用来治世,肯定是不成了。所以兴办学校,儒学只是识字的基础,匠学,算,书,律,军,包括地理学,都是学问,从小学校到中等学校,再到大学堂,要作养出一大批明天下大势的新的读书人,这是我的最大的理想,若能做更大的事业当然是好,不然,花几十年时间,培养出大批的真正有用的人才,亦是值得一生。”
魏翼很仔细的看了半响,才哑然失笑,说道:“此前我和子张兄还有明达你在一处,大家各述理想。子张兄愿为良将,杀敌立功,复宗室身份。我的理想是中进士,光大我魏家门楣,你的理想是做一番事业,给故去的老南安侯脸上添光,但当时的你,可是从来没有提过要办学啊。”
“时势会变,人的理想和志愿也会变。”徐子先也想起过往之事,那时的他还是半大小子,肯定说过很多幼稚的话,但回想时也没有什么羞愧的表情,天下的人,哪怕是圣人也有无知之时,用不着太介怀。
“我还真没想到,你愿为作养人才办学,并且这么大手笔。”
魏翼已经到东藩多次,东藩岛上的情形他相当清楚和了解。
“我就是有些担心。”魏翼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岛上这样办学,开销可是不小,有一些人私底下和我通信,说福州那边,有不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能因为办学办穷了的。”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们拭目以待好了,今秋孩子们就能入学,到时候看谁才是真正的笑话。”
“明达你做事向来有的放矢,我是知道的。”魏翼伸欠了一下身体,感慨道:“今晚是大胜之后闲谈,我感觉真的是舒服闲适,可惜子张兄不在,还有姚惟忠,种惟诚他们不在。”
“京师一别也好久了。”徐子先也是叹息道:“姚,种二人,都是西北将门的豪杰,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随军北伐?按理来说,他们是将门出身,家族会令他们到战场上搏功名,他们又是新科武进士,可授营统制率部出征,这样一来,可谓是置身险地了。”
“姚惟忠和我说过,他家向来是这样,养大的子弟,悉心作养培育,长大成人后,就由得他们自己去搏取功名。和他们这些世代将门相比,我魏家这样的官绅世家,理应惭愧。”
“没有官绅料理地方,支应粮草,军人们吃什么,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大家都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徐子先看向北方,知道那里的军人正在跋山涉水的向平州和山海关进发,那里将会是几十万人会战的战场,大魏的国运在此一战,百万民夫,几十万厢军,三十万禁军,名臣宿将齐聚战场,费钱数千万贯,禁军将和最凶恶的敌人交战,双方都有相当高的战术素养,禁军皆披甲,有大量的步弓手和神臂弓手,一个军的禁军,最少有七成的弓手和弩手,神臂弓手就有过百人,还有大量的腰张弩,蹶张弩,还有随军行动的八牛弩,禁军阵列整齐,发矢时箭矢能将天空遮蔽,而东胡骑兵则彪悍之余,又有阵战之力,其来去如风,将士披三重重甲,进击时勇猛无敌,杀敌技巧娴熟老练,骚扰时可以几天几夜不下马,能在大魏境内几天内行军超过千里。
这样的战事才是真正的大战,才是决定千百万人命运的大战,所以朝廷怎么忽略地方上官员,怎么忽略福建的海盗,徐子先从内心深处都能理解。
南方的人是怎么想象骑兵的呢?想象力太贫乏了,他们真的理解不了。
在塞外,在北方边境,几千,上万人的胡骑呼啸而入,那种壮观的场面,只有大自然的山崩海啸能够与之比拟,在几千上万,乃至几万,十几万的骑兵面前,在那种重骑冲阵的考验之下,北方的百姓和禁军也是做出了南人难以想象的牺牲,当北方的禁军持矟结阵,面对千百骑的胡骑冲锋时,没有勇气和决心,在这样的冲锋面前,普通人连站立着都难,更不要说要和其奋战了。
禁军重步兵,披七十斤重的多重铁甲,戴兜鍪,持长矟,精锐禁军各有军号,最精锐的天武军中的弩手,要求身高六尺,也就是一米八七以上!
身高近一米九的弩手,轻松的扳开蹶张弩,将箭矢射向那些彪悍绝伦的骑兵。
长矟手们如铁甲猛兽,固阵待敌,哪怕敌骑成千上万,冲锋时如山崩地裂,魏军军阵,仍然能在这样的冲击前保持阵列,山崩海啸于前而面色不改。
北虏和东胡的骑兵经常聚集二三十万人犯边,大魏的禁军若不是还保持着相当强的战斗力,北方的边防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就算如此,北方的民众仍然承受着南方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边郡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于袭扰,或是被东胡擒住后带回营州一带安置,成为奴隶,替他们辛苦劳作,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又被虐待,就算青壮男子也可能活不过十年,一般被逮走的人,家人也就只能当他们已经死了。
整个北方,一直抵黄河岸边,没有哪个州县敢说是安全的,靠近长城县的州县,家家户户都曾经有家人死难,这种苦难也非南人可以理解。
南方的海盗肆虐是近二十年的事情,而北方人则四面皆敌,已经与外敌苦战了二百余年了。
“希望子张兄能尽快赶回来。”徐子先道:“他是难得的人才,我已经和徐家的世叔商量过,子张兄一回来,就到东藩来帮我的手,不必去别处求职了。武官职位,我替他张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