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苏登时眼前一亮,好美啊。
李和是贵客,今日请来的皆是楼中头牌和知名红牌,抱的抱琵琶,拿的拿萧管,还未展露任何才艺,仅那容貌,便已令人惊叹。
宫中教坊的女子虽也貌美,技艺也精巧,却受规矩与诸多因素束缚,多少看起来有些千篇一律,相比之下,这里的姑娘们却各有风情,各具特色,想必才艺亦更为多样化。
姑娘们面若桃花,容貌迤逦,珠钗丽服的,甫一进来,整个房中色彩都似明亮了几分。
好美啊,真美,真好。种苏眼中满是赞叹之色。
世人多有误会,以为女子多嫉妒其他貌美女子,殊不知,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看美男如是,美人更如是,很多时候,女孩儿其实更爱看漂亮的女孩儿。
种苏是很喜欢看美人儿的,她目光清澈,坦荡,毫无猥|琐之感,更多是欣赏赞叹,此时只觉是场视觉盛宴,个个都貌美如花,几乎要看不过来了。
李妄双目掠过一众丽人,目光平静,毫无波澜,他坐在中间上位,种苏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皆收入眼底。
是时只见种苏双眼晶亮,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些女子,简直移不开眼睛。
李妄下颌不由紧绷。
“公子们想听什么曲儿呢?”
姑娘们开口了,巧笑倩兮,莺啼燕语,声音悦耳动听,房中又是另番热闹。
龙格次汉曲汉舞听的少,什么都可以,许子归与种苏客随主便,也都随意,主要就看李妄的意思了。
李和:“霓裳羽衣如何?”
李妄:“腻。”
李和:“飞天乐?”
李妄:“烦。”
李和:“凌波曲?”
李妄:“无趣。”
李和:……
李和陆陆续续提了数个建议,既有宫廷乐,也有民间流派的乐曲,却一一被李妄否定,这也不行,那也不喜欢,当真很无奈。也十分后悔,干嘛要问他呢,主要给龙格次准备的,管李妄喜不喜欢呢。
李和当真无奈,总感觉李妄压根连这些女子都不喜欢,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但这里本就是听曲儿的,真要将人都赶走,还有什么意思。
李和哀怨的看向种苏。
——谁让你带他来的?
——真不是我!
种苏回以无辜眼神。
最后选来选去,终于定了支曲子,春江花月夜。
厅中拉起纱帘,隔开里外,乐女们坐在外间拨琴拉弦,琴音袅袅,暗影浮动,空气中香味沁沁,这间厢房便似乎远离了尘世喧嚣,宛如温柔的梦境。
都说温柔乡温柔乡,当真令人愉悦,能够忘却烦恼。
种苏坐在软团上,手臂依着一只小胡床,手指随着乐曲节奏轻轻叩击,显得惬意。
无意一瞥侧方,却不其然与李妄的目光相撞,显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妄正看向种苏,两人双目撞了个正着。
种苏:……
四目相接,李妄视线很快移开。
这么一眼,种苏发现李妄似乎不大高兴。
事实上这一点从李妄进门起种苏便发现了,虽然他戴着面具,又刻意压着情绪,旁人不一定发现,种苏却还是察觉到了。
是还未消气吗?虽种苏也不知李妄之前到底为何不高兴,但他能愿意出来散散心还是很好的。
还是不太高兴吗?要么换个曲儿?或者看看胡璇舞?
种苏正要说话,却听李和朝龙格次呵了一声,说:“你怎么什么都想要?先前想把景明带走,如今还想连这班姑娘也带走,好歹焉赭王室之子,没见过好东西么?”
自家的好东西被喜欢被夸赞,自然感到与荣有焉,但要被带走占为己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或许是因为即将离京,龙格次看长安简直什么都好,刚听曲儿听的如痴如醉,又动了把这班姑娘们带走的念头,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说起来,还没跟你算账,竟敢打景明的主意。”李和斜睨龙格次。
这事本来就是开玩笑,此时在外头,纯粹朋友间随口说起,不关国事,没有外人,只说着好玩儿。
李和看了李妄一眼,李妄眼眸低垂,似漫不经心,并不关心他们所谈。
“景明俊美如玉,性|子洒脱疏朗,又知情识趣,善解人意,会玩能玩,蹴鞠更是一流,我有此念头又何足为奇?”龙格次不以为然,坦坦荡荡的,“老实说,如果景明是女子,抑或景明喜欢男子,你们就没有任何想法?”
种苏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避重就轻道:“我不喜欢男子。”
李和却玩心起,摸摸下巴,认真的端详种苏,继而一本正经道:“啊,我也不喜欢男子,但倘若是景明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龙格次顿时笑起来,又问:“子归呢?”
“我,我喜欢女子。”许子归坐在种苏下首,望了种苏一眼,白皙的面颊上浮起浅红,接着,“景明兄若是女子……我……。”
龙格次哈哈大笑,这些人当种苏同是男子,故而言谈无所顾忌,亦无恶意,倘若她真是女子,倒必不会开这种玩笑。
种苏哭笑不得,比起“喜欢男子”这种玩笑,更怕的是“假若是女子”这种话,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摆摆手,示意行了行了别说了适可而止吧。
“嘭”的一声,众人同时一惊,循声望去,是李妄重重放下茶杯,杯撞案上,发出声响。
“换支曲子,听得烦。”李妄嗓音微沉,语气一贯的冷淡。
龙格次等人不疑有他,随即换人换曲。
长安胡人多,胡旋舞十分流行,春风顾的胡旋舞向来为人津津乐道,赏完了汉曲汉舞,接下来便换成了胡旋舞。
纱帘拉开,悠扬欢畅的乐声响起,几位胡女鱼贯而入。
胡女们高鼻深目,蓝眼睛如同宝石,穿着红纱绿裤,红鹿皮靴,脚踝上系着金色铃铛,旋转之时,金铃发出清脆声响,如同大漠中驼铃阵阵,充满异域风情。
乐声越来越高亢急促,胡女们越转越快,身影几乎化成一道风,连龙格次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好!”
种苏不由跟着拍掌,只看的眼花缭乱。
许子归与李和也移不开眼睛,显然完全被胡女们的舞技所吸引。
全场中,唯有李妄显得冷静,面具后的双眼波澜不惊,偶尔一瞥场中,更多时候,自觉不自觉的,视线所及之处,在种苏的方向。
乐声停,金铃余音未尽,犹在众人耳边。
“好好好,赏赏赏。”
连龙格次都被折服,连声叫好,抛出赏银,众女娇笑连连,纷纷谢过。
种苏看的意犹未尽,心道跳的真好,改日定要再来,再细细看个够,到时带上燕……一念所及,不由自主看向李妄。
却见李妄坐在案后,手中捏着茶杯,低眉垂眸,似在把玩茶杯,漫不经心中带着冷淡。
他不喜欢吗?
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无感更恰当,种苏之前的那种感觉又浮现了,那种仿佛一切都兴趣寥寥的感觉。整个房中欢声笑语,热闹无比,唯有他好似身在其外,并非格格不入,而是游离在他人之外。
天地热闹如斯,有趣如此,却皆与他无关。
种苏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不愿亲近朝臣,又为何会没有朋友。一方面自然不用说,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哪怕他放低姿态,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得不始终有所保留,甚至小心翼翼,步步慎重。这一点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性子。冷酷,淡漠,疏离,不留情面……哪怕身为普通人,亦不算好接触,更何况手握身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他天生便如此吗?
种苏想起“燕回”在宫外时的样子,又想起李和无意中透露出来的那段宫廷往事……在最初的最初,李妄又是何种模样呢?
外头天已全黑,楼内灯光大亮,房中亦多添了几盏灯,黄色的烛火照在李妄身上,面具下露出的轮廓英俊而孤独。
“来来来,我也赏。”
李和掏出钱袋,出手阔绰,手掌朝外一撒,片片金叶飞散,众女欢呼,纷纷俯身抢拾。
“别急,还有呐。”李和还要再撒,却被种苏拦住。
“哎,等等。”种苏截住李和的钱袋,笑道,“这样多麻烦,不若我帮李公子分发吧。”
李和一看便知有好玩的,当即二话不说,将钱袋交给了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