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风顾里

春风顾乃长安城内颇有名气的勾栏院,以歌舞为主,时至黄昏,楼中灯影绰绰,丝竹声声,暗香浮动。

种苏微提衣摆,匆匆上楼,来到天字号厢房中,房中却只有龙格次与李和。

“咦,其他人呢?”

原来裘进之喝醉了——裘进之生平第一次被皇帝亲点参加这种宫宴,倍感荣焉,在场除了种苏外,属他品级最低,他平日里一副精明自私模样,这种时候却不敢耍滑头,别人举杯只是做做样子,浅啜一口,他却一饮而尽,”来者不拒”。

于是乎,最后不胜酒力,勉强撑得出宫,便不行了。

“子归回去换身衣服,正好顺路,便顺带载他一程。”

种苏点点头,有许子归在,倒不用担心。

这厢房十分宽敞,墙上挂着几幅名家画作,装扮华丽却又不失精致,门口悬垂一排水晶珠帘,温润的灯光下,水晶珠光芒闪烁,晶莹剔透。

种苏边顺手整理袖口边走进房内,挑了一只刺绣蒲团坐下,龙格次与李和显然也刚到不久,才刚点过酒水。

“喝什么?再来点酒?这家的葡萄酿不错。”李和询问道。

种苏摆摆手:“茶便可以了。”

“好。”

楼内的仆役很快送上茶单,让种苏挑选。龙格次与李和都没有再劝她喝酒,这也是种苏愿意与他们结交的原因之一。

种苏酒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酒这个东西,适量饮用有益身心,过度了却容易坏。酒后失德,酒后吐真言等等这种事时有发生,种苏虽爱玩,但哪怕在老家录州,也几乎不在外头饮酒。

朋友们都知道她脾性,倒也不强求。最怕的反而是那些不怎么相熟的人,这种人种苏在父亲的生意场上见过许多,总喜欢不停劝酒,不喝就是不给脸面……令人相当心烦。

喝酒要喝的尽兴,尽的却该是自己的兴致,而非强拉着别人。能喝,喜欢喝,便多喝点,不能喝不喜欢喝,便少喝点,各自舒服不好么?

这一点上李和等人皆礼貌有分寸,哪怕不是朋友,也不强求,而真正的朋友,交情更不在一顿酒上。

种苏点了壶美人尖,刚在宫宴上喝过点酒,这茶清新芳香,正好去去酒味。

“子归说一会儿便来,怎地还不来?”李和开口道,“待会儿来了先罚他三杯。”

龙格次跟着点头,说:“看不出子归文质彬彬,却不可相貌,倒挺能喝。”

种苏也发现了,许子归今日喝的不少,却毫无异色。

这么一说,种苏还想起以前未曾太注意的事:大家一起吃饭的那几次,许子归也会自斟自酌,慢悠悠的饮啜,喝了多少不知,那姿态却犹如喝水品茗般闲适。

“的确不可貌相。”李和点点头,顺带纠正了龙格次的用词,说,“子归年纪最小,一派文人君子之风,上了蹴鞠场,却也是猛将一员。”

两人都对许子归颇为欣赏,许子归的表现也的确不俗,不仅仅在这些个人生活中,官场上也敢于抒言表意,且很会把握时机,不得不说,自古少年多俊杰,这一届的所有新晋官员中,许子归最为出色,令人为之感叹。

“说道蹴鞠,景明,这回你可没这么轻松能赢了。”龙格次笑道,“我们焉赭真正的蹴鞠高手,你还未见过呢。”

种苏勾唇一笑,略拖长声调哦了一声,说:“我们大康真正的高手龙殿下也未见过呢——实不相瞒,我这种其实算不得什么。”

此言一出,李和哈哈大笑,龙格次被堵了一堵,登时无言以对。

种苏在上两回比试中已展现出了强大的实力,这般自谦之语,简直就是另一种狂妄。

当然,种苏其实明白龙格次真正的意思,之前的比试毕竟以玩乐切磋为主,两队都是随意组队,而这次,龙格次显然用的都是自己人,焉赭本就好蹴鞠,平日里他们想必更不少一起玩,其默契自然非旁人能比。

这种团体活动,队员间的默契与配合无比重要,而种苏这边,哪怕大康确实高手不少,却是临时组队,再厉害的队员,也需要时间去磨合与适应。

“五日太短了吧?”龙格次摇着他宝光闪闪的扇子,开始讨嫌的说,“要么我去给陛下说说,再多给几日你们训练如何?十日够么,或者十五日?”

种苏亦摇着她的小扇子,在掌心磕了一磕,说:“那倒不必,哪怕明日便上场,也绝无问题。这五日,其实乃陛下仁慈,体恤你们毕竟非本朝人士,只怕水土不服,故而给予这几日适应场地。”

龙格次道:“呵,我们焉赭男子个个身强体壮,勇猛威武,你们小心不要被踢飞。”

种苏道:“唔,我们大康以武立国,以礼待人,你们远来是客,要么让你们三筹?”

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狂妄的时候狂妄,论口齿,种苏也不遑多让。

“哼,别太自信。”

“嗯,总之我们不会输。”

“你们看外头。”龙格次忽然说。

种苏与李和不明所以,还真的看了一眼门外。

“牛在天上飞。”龙格次一本正经道,“是被景明吹上去的吧。”

种苏:……

李和笑的不行了,种苏也哭笑不得,想不到龙格次连这种话都学会了,只是用的不伦不类的。

正说笑着,门口忽传来响动,有人进来,掀开珠帘。

种苏等人还以为是许子归,齐齐看去,却是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竟是李妄?!

春风顾的仆役跟在后头,说道:“这位公子说是几位的朋友,便让进来了。”

那仆役看李妄衣着不俗,一身贵气,不敢阻拦,便径直带了进来。

短暂的惊愕过后,种苏最先反应过来,忙站起来,朝那仆役道:“对,是朋友,有劳你了。”

仆役见他们果真认识,方退了出去,李妄身后还跟着谭笑笑,这时也识趣的离开厢房。

“燕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龙格次与李和也纷纷起身,十分意外李妄的到来,三人面面相觑,眼神片刻间飞速交流——

——你叫的?

种苏连忙否认:我没有。

的确有那么一会儿,种苏动过叫李妄的念头,但见他情绪不虞,便没有开口,没想到她前脚走,他后脚便跟来了。

“打扰你们了?”

李妄换了身衣服,月白锦袍白玉腰带,面上戴着面具——还是上回种苏随手买的那张狐狸面具。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龙格次笑道,忙请李妄上座。

“从前怎么说都不愿意来,今日怎么忽然来了?”李和带着点嘀咕道。

李妄淡淡道:“从前看你烦。”

李和无话可说,也不在意,道:“这地方的曲子很不错,待会儿给燕兄点几个头牌。”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春风顾做的是技艺生意,主要以艺能揽客,来这里的客人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有来专门听曲儿的,有来见客会友的,或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亦有来相谈正事的……春风顾的人早对各种客人司空见惯,该上的茶上了,便自觉的离开,客人不吩咐,不会贸然前来。

李妄先前也喝过一点酒,他有心疾,自然不能再喝,种苏便也给他另外点了壶和自己一样的清茶。

“这茶口感还不错,燕兄先尝尝?”

种苏倒了一杯,放在李妄面前。

李妄自进来后看都没看种苏一眼,仿佛没她这个人一般,此时也未搭理她,过了片刻,却还是端起了那杯茶。

门又响,这回是许子归来了。

许子归看到李妄不禁一怔,忙上前施礼。

“怎地耽误这么久?”李和问道。

许子归解释道:“裘公子醉的厉害,耽搁了些时候。”

“耍酒疯了?”

种苏心中一凛,酒后易失言,裘进之该不会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吧。

许子归摇摇头,笑道:“只是裘公子认错了府邸,多绕了些路。”

“坐吧,就等你了。”李和说。

房中宽敞,李妄坐在上座,其他人都随意而坐,许子归略略一看,走到种苏身边,坐了下来。

来到这地方,歌舞自然少不了,否则干巴巴的坐着,多无趣。

“这里的汉曲儿,胡人歌,还有胡旋舞都相当不错。”李和显然不是第一回来,低声道,“跟宫里相比,可又不一样。”

种苏顿时来了兴趣,上京这么久,诸事繁杂,虽也逛了不少地方,去过不少酒楼茶馆,勾栏院却尚初次来。录州也有这种专门听曲儿的地方,但如何能和长安比?

“如何不一样?”种苏问道。

“这可说不好,你看了便知。”李和笑道。

李和来时想必便已有所安排,这时拍拍手,进来个仆役,李和吩咐两句,仆役退出去,不多时,门扉轻响,门外进来几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