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宣玑拿过来一看,见是肖征发来的:“你现在方便吗?我带人过去见你?”
十分钟后,南明朱雀族长在客厅迎客的时候,已经相当的人模狗样了。
他暂时没把盛灵渊带回永安的小公寓,主要是要来见他的人太多,住在居民区里太扰民。
此时,他们在永安郊外一处疗养院里落脚。这里背靠西山,方圆千余亩地,再加一个人工湖,只有他俩和外围一圈不靠近的警卫。
会客厅很豁亮,有会议室那么大——反正宣玑这种穷鬼在人间十年,住过的所有屋加一起也没有这个客厅大。但来见他的“客人”一挤进来,还是显得捉襟见肘,除了翻译以外的随行人员都只能在门口等,连黄局都没座位,肖征更是只能在墙角站着,远远地给他递了个眼神。
宣玑叹了口气:“诸位不要惊慌,我们先换个宽敞点的地方。”
他说着,抬起手放慢了动作,让大家都看清。随后,火焰色的细丝从他指缝中蔓延延伸出去,在墙壁和地板间来回穿梭,织就了一个法阵。
会客厅的四壁立刻被拓宽了三倍有余。
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中,宣玑一弹手指,旁边花瓶里插的几根长羽飞了出来,落地幻化成人影,飞快地在整个会客厅穿梭了一圈,每个人面前都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客人们交换着眼神,神鸟在碧泉山复苏,烈火中振翅而起,光是几张照片就已经让人心惊了。特能人毕竟还是“人”,多年来也有了自己不算成熟的管理体系,可他算什么呢?
稀有史前生物?
人间哥斯拉?
某种自然法则的代言人?
还是……神?
他现在看起来彬彬有礼,像个友好和平的普通公民,但如果失控呢?就算不失控,他会干涉人类社会进程和国际关系吗?万一他再有什么政治见解可怎么好?
宣玑了然地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笑了笑:“不瞒诸位,我在人间三千多年了,真不是上个月刚出生的。”
黄局干咳一声:“但那天从碧泉山里飞出来的……”
“鸟,”宣玑替他接上,“是我真身。”
“赤渊大概是一个能量源,因为各族混战,几千年前,我们把这个能量源关了,我就等于是……那根‘封条’,现在人族和其他非人族混在一起,没什么‘各族’概念了,封条也到期了,所以我回归了管理员身份。”为了照顾紧张工作的翻译,宣玑把话说得很慢,又大致把几位觊觎赤渊、并且被挨个削死的反派拉出来介绍了一遍,讲了讲三千年前后的因与果。
“因为我这根‘封条’力量不足,所以近几十年来,以前沉寂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原来的‘互助会’就是企图夺取赤渊控制权的大妖蛊惑的信徒们。”
肖征补充说:“我来说明一下,我局原址的那棵地基树长在地脉眼上,根系长在一枚石像上——那枚石像已经被根系包住了,成了地基树的一部分。大家都知道,地基树原来有个神庙,原善后科长巩成功的父亲曾在战乱时期被土匪追杀到西山,正好躲到那神庙里,在树干上流了大量的血,树藤吸走了他的血迹,间接帮他避开了土匪的追踪,于是他成了地基树——也就是石像的信徒。异控局刚成立的时候,西山选址也是他一力促成。巩成功受到父亲影响,从小就跟着一起参拜地基树。那些女神像一直通过地脉向他们传递命令。我们通过验尸发现,原异控局善后科主任巩成功,已于十年前碧泉山古墓出土时彻底死亡,最后完全是一具被附身的行尸走肉。”
有翻译转达了一个问题:“南明神……”
宣玑:“哎,不敢当,管理员。”
“好吧,南明的管理员……全族消失以后,管理权限落在了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遗骸上,曾经被人供奉神龛拥有供奉的力量,可以通过‘祭’被赋予生命……”
“很悲惨的生命。”宣玑说,“一生依附于神像,不由自主、也没有归属,往往是完成使命就告终。所以她想用特殊的祭品和特殊的材料。”
人皇——活赤渊。
赤渊与朱雀彼此相生,哪怕朱雀族只剩下一具天灵遗骸,赤渊也不肯承认别人。把“活赤渊”当燃料为祭,再将供奉之力注入不死不活的朱雀骨里,她就能摆脱雕像,借朱雀骨重生。
可是……没有灵的遗骸容易被糊弄,自然法则又怎么会承认伪神呢?
宣玑沉默了几秒,没有仔细说,刻意隐藏了盛灵渊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只误导人们认为那具不死不活的朱雀遗骸就是所谓的“特殊材料”。
也许这些聪明人们很快能反应过来,盛灵渊一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否则没有必要冒着被他搅局的风险用阴沉祭召唤他……那就随他们去猜了,反正永远也不会得到证实。
这是他仅剩的私心了,不想再让任何带着揣测和掂量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
“她太贪心了,”宣玑一摊手,简略地说,“当年朱雀神像的化身之所以会‘死’,不单是因为神像被毁,也是因为朱雀灭族,神像没了根。结果她得了便宜,还不肯好好苟着,想不开非得炼出新的朱雀,当然就被自己偷来的供奉反噬了。我当时正好被她扣在锅里,托身的身体又被她这么大动静破坏了,没地方去,只好出来捡了个便宜。”
他顿了顿,又笑了:“话说回来,我生不逢时,天生就有缺陷,本来是没这个资格的。”
他是只没出生就被贬谪成器灵的“畸形儿”,连身上的血和骨都是来自灵渊的心和同族坟冢,凑合拼了一对翅膀,飞都飞不快,宣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小剑灵,在外面也从来不敢跟人介绍自己跟神鸟朱雀有什么关系。
器灵是低一等的存在,又怎么能变回生灵呢?
他其实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公主会那么忌惮他,非得先点了他不可,因为遗骸虽然是他的,毕竟也只是“遗骸”了,贴脸看着都没什么真实感,宣玑觉得自己没这个竞争力。直到他回到朱雀真身,感觉到与他血脉相连的赤渊熟悉的悸动,才恍然大悟——他守了赤渊三千年,虽无朱雀身,却无形中履行了朱雀一族的职责。
一次一次地碎骨封印中,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和赤渊有了特殊的联系。
赤渊折磨了他三千年,于是新的神鸟诞生时,法则也选择了他。
“我的祖先都是生为朱雀,所以守赤渊,属于有五险一金的合同工,我是守了赤渊,才有资格成朱雀,这算什么,史上最惨临时工转正?”他怪心酸地想,暗自感慨自己这不如狗的破命,随后一转念——虽然三千年白干没工资,但最后一次性付清,给了他一个最大的奖励……
行吧,也不算亏。
就是那位“奖励”先生太能赖床了。
黄局干咳一声,叫回了当众走神的宣玑,作为异控局的代表,他问出了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那您回归真身以后,赤渊的岩浆还会一直烧吗?对我们日常生活有什么影响?”
“哎,黄局,别介,突然跟我说话别这么客气,我会误会您以后都不想给我发工资了,跟以前一样就行。”宣玑摆摆手,又说,“赤渊被强行封印三千年了,堵不如疏,不过既然我归位,以后会控制好平衡,尽量不会让赤渊火波及景区的森林资源。以后特能的出生率应该会维持在一个比较平稳的数字,不会突然爆发,也不会销声匿迹好多年。至于其他影响……”
肖征插话道:“是这样的,黄局,当时我们是距离赤渊最近的一拨人,所有外勤撤回之后回局里做了个统一体检,有一部分同志的特能反应确实有轻微上涨,但是不显著……大概就是同一个人睡眠充足不充足的差别,并不像那帮追随妖王影人的邪教分子们想象的那样。”
“那是当然了,”宣玑笑了,“想什么呢?三千年前,所有妖族和非人族加起来,也没有现在永安的一半人口多。现在有远古非人族血统的人就太多了,在座诸位可能人人都带那么几个基因,没表现出来或者互相抵消了而已。赤渊那点能量变化扩散到全世界,就跟一盆水泼进湖里差不多。我不是说过了么?这世界有它自己的消化能力。”
有人通过翻译问:“那您以后会在人类社会里逗留吗?如果逗留的话,打算担任什么职务呢?”
宣玑转向那个翻译,翻译被他带着玩味笑意的眼风一扫,吓了一跳,连忙往自己老板身边靠了靠,表示自己只是个传声筒,问题不关她的事。
这话问得很有意味——你是属于哪一国、哪一派、哪一个地区的呢?
你想要多大的权力呢?
“朱雀一族曾经自以为是,擅动赤渊,打破了各族平衡,结果自己最先身死族灭。”宣玑垂下眼,会客厅里的灯光倏地随着他的眼神黯了下去,摇曳的光在他的五官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深刻的轮廓和略微上挑的眉目中,透出远古先灵的庄重与疏离,会客厅里所有人都感觉到来自纯血大妖无形的压力,一时鸦雀无声。
“至于那些想利用赤渊、掌控赤渊的,不管是成魔的,还是成圣的,都心想事成,灰飞烟灭了。我希望诸位和我,都能好好记住前车之鉴。为大家好,人间事人间毕,不要去碰法则——好不好?”
提问的翻译不敢抬头,旁边记录人员小声抽了口气,笔记本不小心往地上滚去。
然而电脑没落地,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托住了,飘飘悠悠地飞回主人手里。
“当心。”宣玑帮他摆好了电脑,“至于我……”
他轻轻一眨眼,像普通人类的亲切灵动就又回来了,可怕的压力悄然消散:“赤渊刚烧起来,以前有一些散碎在各地的‘地雷’,像什么巫人塚里的咒啊,一些没公德的前人随手丢的破法器什么的,可能会出点小乱子,我这几年就帮着在异控局里收拾收拾残局吧,当是售后服务了——不过黄局,服务费可得另结啊。”
黄局连忙表示,就算拖欠总部大楼的装修款,也不敢拖欠这位大神的工资。
客人们心情严峻地来,两个小时后,不敢说一身轻松,好歹比来时乐观。
不管怎么说,短时间内“不变”,总是好事。
至于长时间……
嗐,那就让世界慢慢消化去吧。
反正大家那会都死了,子孙后代们也该实现太空移民了,谁管这破球烧不烧?
肖征把人带来,又忙忙碌碌地把人都安排走,一切都妥当了,夕阳已经快沉到西山下面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事,脑子都累木了。异控局这会在风口浪尖上,肖主任按下葫芦浮起瓢,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头发更长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找谁赔,一时想不通自己这么痛苦是图什么,怎么还不回家继承家产?
这时,身后传来一段口哨声,清越悠扬,不知道是哪个时空的小调,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朴意味,听得人太阳穴一轻。
接着,“扑棱棱”的声音响起,转眼栏杆上落了两排鸟,地缝里冒出来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