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说是四十分钟,但事实上距离结束通话仅二十七分钟,敲门声就响了。话永远不说满,事情却永远做到位,标准的周氏风格。

“你可够快的。”我开门把人迎进来。

“刚下楼就碰见出租车了,路口遇见的也都是绿灯。”周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弯腰换鞋。

我没好意思说这屋脏的其实完全不用讲卫生,而玄关这两双拖鞋就是摆设,于是把注意力转到了手里的东西上。两个保温桶,八九十年代电视剧里常出现的,多数时候是探病带着。周铖这俩是大号的,拎在手里沉甸甸。

“都什么啊?”我问。

周铖换好鞋,直起腰:“酸菜排骨,还有糖醋鱼。”

我看了眼手里的桶状物,同时在脑袋里规划如果想把一条鱼塞进去需要分几步,最后得出结论:“糖醋鱼块吧。”

周铖莞尔,环顾四周道:“你们这屋儿挺简洁的。”

可不简洁么,就一居室,脖子都不用转一百八十度,全貌便尽收眼底。

小疯子压根儿没起身迎接,此时还保持着围炉而坐的姿势,不太热络地抬眼:“过来蹭饭……”

我两道凌厉精光射过去,出言不逊者敏锐感知,四目相对,我皱眉举晃晃手里的保温桶。

“……还带什么东西啊。”补完后半句,容恺起身,顺势把保温桶接了过去。

这临场反应,无敌了。

我上一次下饺子还要追述到二十世纪,故而手法不娴熟是可以理解的,但没想到包速冻饺子的人比我手法还不娴熟,那一个个饺子没等我拿勺推呢,水刚翻花,就见了馅儿。

“冯一路你煮这是饺子还是片儿汤啊。”容恺拿筷子挑来拣去,好容易捞着个完整的。

周铖倒是很淡定,一派从容地给自己倒了醋,然后夹起一张面片儿放碟子里蘸蘸,送入口中。吃完,还要喝一口饺子汤,然后轻轻呼气,悠哉得仙风道骨。

我觉得但凡家庭和睦的都没有大年三十儿来朋友陋室串门的道理,可看周铖的情绪又不像,于是奇怪地问:“怎么想着来找我俩了?”

“我姐把公婆都接来了,一起过年,”周铖耸耸肩,“我在不方便。”

没等我接话,排骨啃得正香的小疯子见缝插针:“哦,那你真多余。”

周铖淡淡看了他一眼,浅笑:“你的嘴用来啃骨头就好。”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小疯子就是埋头苦吃,仿佛他啃的不是排骨,而是某人的肉。我觉得挺神奇,小疯子的神奇在于屡战屡败,还依然屡败屡战,而周铖的神奇在于他就像一阵镇定剂,不出则已,一出,就能让多动症患者比如小疯子这种,歇菜。

电视里开始难忘今宵大合唱,乌泱乌泱的人也看不出谁是谁。桌上的烤串早凉了,啤酒也没了滋味,我和周铖就一人一碗酸菜肉汤,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周铖说的是我蹬三轮这个,“攒不下钱,不适合长远规划。”

“道理我懂,问题是我也没旁的手艺,总不能弄个开锁公司吧,还只能开汽车。”说着说着我忽然想到,好像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不清楚周铖的职业,连忙问,“话说,你以前是干啥的啊?”

周铖愣了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过了几秒才露出一丝苦涩:“和我姐一样。”

我觉得自己听见了天方夜谭:“老师?!”

周铖点头:“嗯,历史老师。”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感慨道:“那你是真回不去了……”

周铖笑笑,仰头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正值伤春悲秋之际,一爪子偷偷溜上饭桌向羊肉串摸去。我眼疾手快地打掉,倒不是嫌它破坏气氛,而是伤了肠胃得不偿失嘛:“都凉透了还吃个毛,没看见肥油全凝住了,当心拉稀。”

容恺捂着小爪儿,很是不满:“你管得也太宽了!”

我沉默,企图达到不怒自威的效果。

“别以为瞪眼我就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