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
果然是近墨者黑 。
唐放带着周殷出城去自家的牧场,教他怎么选马,怎么驯马,怎么和别的马场抢水草,汝南城的学堂险些折磨死小安平王,草原上小安平王就自在太多了,牵着纤绳呼啦一下子把群马放出圈去,吹着口哨,奔驰纵马。
周殷情不自禁地跟上,闭上眼睛,春日的风在身侧飞扬而过,天蓝地阔,人间疏朗。
跑得累了,他们停下,周殷看着唐放的马儿,问:“你的马叫什么?”
唐放一脸惊喜:“我的马儿叫周周!”
唐放的脸型并不大,笑起来脸颊饱满,露出一颗小虎牙,有股天然的野性的漂亮。
说着去拍自己的马:“是不是啊,周周。”
周殷:……
休整一会儿,唐放执意要带周殷去格聂山,继续向北,回程时已经将近傍晚,漫天的红霞,两个撞见草原部落在庆祝节日,看起来好不热闹,别的还无所谓,主要是有好酒还有炙鹿尾,安平王拽住国公爷的鞍辔高高兴兴地往肉的方向去,看到人群主动自我介绍:
“我叫唐放!能加入你们吗?这是我的马,他叫周周!”
周殷一脸麻木的平静,跟着介绍:“我叫周殷。这是我的马,它叫唐唐。”
然后安平王忽然爆发一阵疯狂的大笑,捂着肚子瞧着周殷,怎么都停不下来。
后来他们总是来那一片草原。
将军纵搏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
天气好的时候,安平王会靠着周殷的后背编小辫,把两个人的头发编在一起。
还有小公主,唐聘那小丫头是大淘气带出来的小淘气,很小就会爬马背,唐放把她养的像个小野兽一般。
但是孔捷围着看了半天,发现有些不对,长大那个那么能说的小姑娘,小时候并不爱说话,他留意了好久才从安平王的口中得知,阿聘从四岁就开始失语,他们那个唐家的主母打的。
小孩子口吃说不出话,安平王又特别爱说话,所以总是没轻没重地逗妹妹,把扶留藤同贝壳灰、槟榔一起嚼,吐出的唾液就像血一样,吓得公主以为哥哥怎么了,哇哇大叫,安平王跟成国公说起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屋子漏风漏雨,妹妹睡觉害怕,他就放不同碗口大小的碗去接,拿小木槌给妹妹敲,听起来就特别像弹曲子。
可能在周殷心中,唐放从来不是他人生的对手,但是在那一天,他忽然会用可敬的眼神看着他。
回到汝南的时候,周殷开始在书斋里主动找唐聘说话,会把手自然地放在他的肩上或者背上,自己有空的时候还会帮他带带妹妹,帮他遮去无聊的骚扰。
可是这样好光阴很快就过去,两个人在那之后起了些无法言说的龃龉,安平王斗性太强,在一次马球场上狠狠摔了当时的薛家和周家的面子,得了头彩后,在众目睽睽下,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弹着琵琶走下来,一边唱歌一边把头彩的礼物送给了周殷。
很多事情从那一刻开始急转直下。
“你不要跟我说的那么复杂,我听不懂!”
半个月后夜深人静再相见,安平王明显是被他兄长揍得够呛,他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周殷,眼底有涌入的流光。
孔捷感觉到周殷是想说什么的,他无措地看着唐放,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那个小牛犊一样的少年抱着脑袋,最后骂周殷骂出了哭腔,那样失意的表情,感觉像是被伤透了心一样,最后说:“罢了,你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过罢,马留给你,我是来找你告别的。”
他大嫂帮忙居中联络,他大哥已经谋得一官半职,只是地方有些偏远,是中夏版图的最北端晋源,那里是抵御草原十八部的最前线,常年有边境之乱,此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回来,然后唐放便走了。
夜晚流水淙淙,周殷心中惊栗,孔捷心中也惊栗,完全没有想到当年竟是安平王主动追求的国公爷。
等再相见,广武围城,城池上下匆匆一瞥,两个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就像公主曾说的,“当时五哥高兴坏了,堂上费大人还在呢,他哇哇乱叫地抱起二哥就原地转圈”。
但孔捷不知道周殷身上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周殷没有去皇宫戍卫走他那条康庄大道,他跑到了晋源那个穷强僻壤来了,直到后来唐氏起兵,直到唐氏一统天下,他的生命里都没有再出现过他那么强势的家族的庇护。
但也还好,安平王一家对他非常好。
若不是孔捷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成国公和安平王居然是当今陛下带出来的将才,唐耿常常叫人把最大幅的北方地图铺在厅堂上,穿着袜子走上面的山川草原,手中一根手杖,和麾下的将军们讨论地形地势和可利用的阵型打法,这个男人跟北方草原打了太多的交道,还没有起家时就是以走私玉器、美酒、马匹为生,对草原可谓是了如指掌。